第16章 尴尬

是夜,江明薇并未早睡。

洗漱过后,她让绿云自去休息,她则闩上门,又换上一身藕荷色寝衣。

临近五月,这寝衣质地轻薄,穿在身上,凉爽舒适。

江明薇打开红木箱子,翻找书画。

她先取出一幅三叔所赠的湖光山色图放在一旁,后又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翻看一页,确认无误后,江明薇才舒一口气。

这册子是成婚前一夜,母亲塞给她的。

她当晚胡乱看了几眼,将它藏在箱子底,便抛之脑后了。

今天突然想起来,深觉是个隐患,必须得处理掉。

不然万一哪天被人看到,她就没法做人了。

册子肯定没法剪成粉碎,唯有烧成灰烬,才算彻底毁灭证据。

可惜如今是初夏,没有火盆。不然直接扔进去多方便啊。

江明薇叹一口气,目光转向桌上的油灯。

等会儿吧,现在动静太大。

这种事情还是要悄悄地来。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已交亥时。

整个谢宅安安静静。

江明薇取下灯罩,将册子凑到灯边点燃。

可能是封皮太硬,灯火又小,好半天没点着,倒是差点把灯火熄灭。

江明薇略一思忖,干脆将封皮撕下,将册子撕成一页一页的。

果然,每次只烧几页,烧的非常干净。

桌面上,还摆放着几张江明薇平常画画的废图。

——这是她的谨慎之处,倘若被人瞧见她烧东西,她就说是把不要的画烧掉。

多么完美的理由。

江明薇正烧的认真,忽听一声异响,早闩好的房门被人推开。

谢廷安面色沉沉站在门口。

江明薇脑海空白了一瞬:“阿,阿行哥?”

一时之间,她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他不是睡着了吗?门闩着怎么会打开?他为什么要进来……啊,册子!

江明薇想也不想,放下册子,随手拿起一张废图盖在上面。

她站起身,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勉强一笑:“阿行哥,你还没睡啊?找我有事?”

她看到窗影上,自己的手在轻颤。

谢廷安双眉紧锁,神色古怪。

“我睡不着,就画点画,画的不好,就烧掉了。”江明薇小声解释。

她想,离这么远,他应该没看清吧?肯定能糊弄过去。

谢廷安凤眸微眯。

气氛太过尴尬,江明薇头皮一阵发麻,心脏怦怦直跳。

“你说那图是你画的?”谢廷安眉梢一挑,声音略微有一些沙哑。

他视力异于常人,方才匆匆一瞥,已然窥见全貌。

那些图案是她一个闺阁女子能想出来、画上去的吗?他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本事?

江明薇胡乱点头:“嗯嗯,画的不好……”

话音刚落,夜风透过门缝吹进来,用来遮盖册子的薄薄竹纸被吹开,露出册子以及册子上惟妙惟肖的图案。

厢房布局不同于正房,桌案离门口极近。

灯光下,江明薇看到谢廷安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图案上,脸色瞬间精彩纷呈。

她那句“画的不好,所以要烧掉”再也没法说出口。她只恨自己不是个隐形人,不能随时随地消失。

咬一咬牙,江明薇硬着头皮转移话题:“阿行哥,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谢廷安静默一瞬,嗤的一声轻笑:“远远看到火光,我怕再不过来看看,房子被人给点着。”

他当然不会说,他以为她在烧温三郎的书信。

江明薇讪讪一笑:“不会的,我有很注意。”

说话间,她尽量不着痕迹将桌上册子给反过来。

——尽管可能有些徒劳。

谢廷安眼神微动,这才注意到她装扮的异样。

不同于白天的娴雅,此刻的她只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寝衣,隐约可看出女子曼妙的曲线。

谢廷安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帘低垂,冷冷地扔下一句:“别把房子烧掉。”

转身离去。

夜风凉凉的吹进来,桌上的竹纸发出“哗哗”的声响。

江明薇阖了阖眼睛,心里仿佛有个小人在打滚尖叫:“他看到了!他肯定看到了!我还说是我自己画的!我可怎么活!”

不管怎样,生活还是要继续。

她深吸一口气,慢吞吞挪到门口,检查门栓。

嗯,勉强还能用。明天一定要找人再给加固一下。

重新闩门后,江明薇又搬来一把椅子顶住房门,随后才回到桌边,继续未完成的事情。

总不能半途而废。

这一次,她不像初时那般小心了,反而带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等册子连同废稿一起烧干净后,江明薇略微收拾一下,躺在床上。

她睁着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夜色,难以入睡。

只要一闭上眼,她仿佛就能看到谢廷安那精彩纷呈的脸。

偶尔脑海里还会回响起他那天那句“放心,我没有那种怪癖”。

其实她也没有的。

思前想后,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江明薇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睁开眼,已然天光大亮。

江明薇装作还未睡醒,磨磨蹭蹭不起床。

过了许久之后,她才起身更衣。梳洗之际,她佯作不经意地问绿云:“阿行哥走了吗?”

“天不亮就走了。”

“好可惜啊,我起迟了。”江明薇面显懊恼之色,心里却想,还好已经走了。

绿云一面开窗,一面询问:“小姐昨晚烧什么了?”

“画图的废稿。”提起这个,江明薇就情绪低落。

绿云没再多问。

江明薇收拾妥当,随意用一些早膳。

一直想着昨天的事情,她颇有一些心不在焉。

略一思忖,江明薇让纪管家备车,她要出去一趟。

“夫人要去哪里?”

江明薇如实回答:“我想去敬慈寺上香。”

近段时日有一点走霉运。不是说私话被听到,就是烧东西被撞见。

或许是得找家寺庙拜一拜了。

纪叔点一点头:“好,小的这就去安排。”

不多时,马车备好,随行的护院里还包括昨日捡风筝的那个。

敬慈寺香火旺盛,时常有人去敬香。

今日也不例外。

江明薇拜佛上香后,中午在敬慈寺用斋饭。

“小姐,咱们要不要求护身符?”绿云小声问。

江明薇点头:“来都来了,自然要求一道。”

来敬慈寺求护身符的人很多,江明薇站在队伍里,轻轻摇着扇子。

忽然,冷不防有人撞了一下她的右臂。

江明薇手臂一酸,扇子掉在地上。

她正欲弯腰去捡,却被人抢先一步捡起,并将扇子递到她面前。江明薇习惯性道一声谢,伸手要接。那人却故意将扇子拿远。

江明薇心里一沉。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容貌不丑,但眉眼轻浮,神态风流。

“小娘子也是来求子的吗?”那人笑嘻嘻道,“求佛祖还不如求我。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不但把扇子还给你,还包你怀上大胖小子。”

江明薇不搭理他,径直扭过脸:“陈跃!”

陈跃是昨日那个捡风筝的护院。

他一声不吭,上前一步,手上两个动作后,就把江明薇的扇子夺了回来,恭恭敬敬呈到江明薇面前:“夫人。”

江明薇没接,垂眸道:“脏了,我不要了。”

陈跃点头,直接将扇子撕裂。

那男子似是受到奇耻大辱一般,胀红了脸,叫道:“大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寿宁侯的小舅子!”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别说是寿宁侯的小舅子,即便是寿宁侯自己,也断没有调戏良家妇女的道理!”

江明薇循声望去,见说话者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子。

这男子衣饰华贵,气质不俗,这番话更是说的正气十足,掷地有声。

天子脚下,卧虎藏龙。

寿宁侯的小舅子一时也有些拿不准对方身份,便斜着眼睛问:“你又是谁?”

“这是安王殿下。”说话者面白无须,声音尖利。

江明薇心下暗暗纳罕,原来他就是安王。她对朝堂了解不多,但也隐约听过。太子倒台后,最有望继承大统的便是素有君子之称的安王。

她低头福身行礼:“多谢殿下仗义直言。”

寿宁侯的小舅子大惊失色,他所仰仗的不过是自己姐夫,哪敢得罪安王?他忙不迭行礼:“原来是安王殿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殿下恕罪。”

安王微微一笑:“你不必和本王道歉,你真正该道歉的,是这位夫人。”

“殿下说的是。我胡说八道,还望这位夫人原谅。”

安王含笑看向江明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夫人原谅他吧?”

“王爷做主便好。”江明薇轻声道。

——尽管她并不觉得这个把“寿宁侯的小舅子”挂在嘴上的人真的会知过必改。

出了这样一个意外,江明薇也不求护身符了。

再次郑重谢过安王,她便和绿云等人一道回谢宅。

回去途中,绿云激动不减:“小姐,我第一次见到王爷。安王殿下好温和,对,是温文尔雅。”

江明薇笑笑,心想,这就算温文尔雅了吗?

阿行哥以前那才是真正的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

思及此,她幽幽叹一口气:可惜他现在变化好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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