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古怪

此时天色已晚,桌上儿臂粗细的龙凤喜烛散发着暖红色的光芒。

谢廷安逆光而立,新换了一身衣裳。大约是刚沐浴过,他额发略微潮湿,还隐约带点水汽。

两人离得不远,江明薇能嗅到自他身上传来的那种混合着白檀香的气味。

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谢廷安眼睛微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你方才在做什么?”

他一进来,就看见她背对着房门,专心致志在忙活,连他的靠近都不曾察觉。

待他出声询问后,她才一脸震惊地回头。

神神秘秘,必有古怪。

“没做什么。”江明薇抿了抿唇,缓缓站起身,神情自若,“我方才整理了一下床铺。”

她心内暗自懊悔,早知道就不多事了。

谁能想到他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

明明小时候,她能准确听出他的脚步声。

谢廷安随意点一点头,看似相信了她的说辞。然而下一瞬,他直接上前一步,抬手丢开那个绣着交颈鸳鸯的枕头。

刚刚被江明薇藏好的“早生贵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视线。

谢廷安眉心微蹙:“嗯?”

她偷偷摸摸就是在干这个?

“阿行哥,我饿了,有没有吃的?我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江明薇立刻转移话题,抬眸凝视着谢廷安,秋水般的眸子里满是恳求与不安,声音轻轻软软。

这一招求助式转移话题,她从小到大,已记不清在谢行身上用过多少次,堪称百试百灵。

这会儿用来,却不免有些忐忑。谁知道这么多年,他还吃不吃这一招。

谢廷安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等着。”随后转身出去命人传膳。

江明薇暗舒一口气,继而又望向红彤彤的帐子,心中涌上细密的怅然。

若还是小时候,她在他面前,哪用得着小心翼翼呢?

很快,有丫鬟送来几样膳食和热水,先服侍新娘子卸掉钗环,洗手净面。随后,摆好菜肴,撤去枕下的莲子、红枣等物,利落退下。

全程都没发出多余的声响。

待江明薇坐在桌边,拿起竹筷时,才后知后觉想到,揭盖头、合卺酒,他们都没做。

在他来之前,她自己就把盖头揭了。

她念头一转,心想,算了。现在重新再盖上,装作没发生也迟了。不如就这样混过去,兴许他也忘了呢。

“阿行哥用过晚膳没有?要不要一起吃点?”江明薇刻意将声音放得更柔一些,“我看有两双筷子。”

成婚前一夜,母亲特意殷殷叮嘱,要温存小意,切莫小性。毕竟以后要在他手下讨生活,还是得学着多体贴一点。

谢廷安原本正盯着墙壁上悬挂的剑,闻言回眸看她一眼。

烛光下,新娘子眸若晨星,熠熠生辉。

“……有你以前最爱吃的油泼兔肉。”她笑盈盈补充一句。

“是么?”谢廷安长眉一挑,“我现在不爱吃了。”

江明薇脸上笑容微僵,轻轻“哦”了一声。

真是的,早知这样,干吗多那一句嘴!

话虽这么说,谢廷安还是行至桌边,自行拿了一双筷子,坦然自若:“吃啊,你不是饿了么?”

江明薇眉目间重新染上笑意,在他开动之后,才开始用膳。

一道油泼兔肉,一碟嫩黄瓜,一份炒莴笋,一份黄金豆腐。另有一笼热气腾腾的龙眼包子和肉糜粥。

都是常见的菜式,味道还不错。

江明薇饿极了,吃相斯文,动作却快。

谢廷安倒是不慌不忙,偶尔尝一口。她刚一停箸,他便放下筷子:“不吃了?”

“嗯,吃好了。”江明薇初到谢宅,只吃了六分饱。

谢廷安也不细究,吩咐丫鬟进来,撤下残羹冷炙。

拂一眼默默用香茶漱口的新娘子,谢廷安随手一指屏风后的暗门,漫不经心:“浴室在那边,有热水。”

江明薇瞬间双目圆睁:这,这就要沐浴入睡了吗?

短短数息间,昨夜看过的册子、母亲欲言又止的私语先后涌入她的脑海。

江明薇脸颊鲜红,说话不自觉带了一点颤音:“阿行哥,时候还早,我们,我们要不要说一会儿话?”

“你想说什么?”谢廷安正低头整理衣袖,眼皮都没抬。

“……说,嗯,我想问你,今天行刺的是什么人啊?”江明薇思绪转的极快,“当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我,对了。我好像听到了纪叔的声音。是他吧?我没有听错吧?”

谢廷安长眉一挑:“你还记得他?”

“那当然了。我小时候见过他好多次,怎么会不记得?我还记得那年咱们去庙会看舞狮子,就是纪叔来找你,说二郎回来了,要你早些回去……”

“是么?”谢廷安打断她的话,显然兴趣不大,“有这回事么?我不记得了。”

江明薇顿时有些讪讪:“好吧。”

“笃笃”两声轻响,她循声望去,见是谢廷安屈起食指,轻敲了两下桌面。

见她看了过来,谢廷安缓缓说道:“我说几句。”

“你说——”江明薇打起精神,认真倾听。

谢廷安正欲开口,房门外一道焦急的声音骤然响起:“督主,小的有要事禀报!”

江明薇一怔,连忙表示:“既然有要事禀报,阿行哥去看看吧,不必管我。”

“督主!督主!”担心谢督主并未听到,门外的人语调拔高,更显焦急。

谢廷安听出是心腹丁奇的声音,知道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他绝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自己。

他对新娘子说道:“有事就吩咐下人,我去看看。回来再说。”

江明薇点头应下,笑得温柔又乖巧。

“督主!督主!督……”

房门霍地打开,看到面色沉沉的谢督主,丁奇连忙上前一步,附耳低语:“督主,南庆宫走水,皇上还不知所踪。”

谢廷安眉心一皱:“备马!”

“是!”

隔着房门,前面的对话听不见,但后面那声“备马”清楚地落入江明薇耳中。得知他要外出,她心情顿时轻松许多,悄然舒一口气。

只是隐约有点好奇,也不知他原本要和她说什么。

夜色沉沉。

谢廷安带着心腹,策马直奔皇宫。

南庆宫的大火已被扑灭,火势不再蔓延,宫女内监们正提着水桶消除余患。

现场一片混乱。

“皇上呢?”

“皇上被救出来了,还在昏迷。”

年过六旬的皇帝已被转移到安全的宫殿,他身上并无烧伤,但至今仍不见清醒。

谢廷安赶到时,周太医正在为皇帝施针。

几大要穴刺下去,这位太医院首座额上冷汗涔涔。

皇帝毕竟上了年岁,多多少少吸了一些浓烟,又受到惊吓,也不知何时能醒。

忽然,皇帝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太医心中一喜,果见皇帝缓缓睁开眼睛。

“皇上醒了?”谢廷安上前请罪,眉目低垂,“内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皇帝眼珠定定的,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动,认出他来:“……是廷安啊。你来的正好,你一来,朕就醒了。”

正默默收针的周太医暗自腹诽:明明是我等极力施救,怎么听皇上这话,似乎全是谢督主的功劳?

“一个个的,都巴不得朕早点驾崩。一见你告假娶妻,脱不开身,就来纵火谋害朕!”皇帝面带愠色,语调极缓。

谢廷安眼眸微阖,立刻告罪:“是内臣失职。”

“朕不是怪你,你尽忠职守,朕心中有数。”皇帝摆一摆手,微眯起眼,沉声道,“廷安,你去给朕查一查,今晚的火是怎么来的。”

这种事,他不放心交给别人,只能交给谢廷安。

朝廷内外总有人私下议论,说他不该如此倚赖一个阉人,怕为祸朝堂。那群人懂什么?谢廷安十六岁救驾后,被他赐名。由一个御马监的罪奴到今天这个地位,全是他给的。他既然能给,也就能随时收回。此人没有家族,不会有后代,一生荣辱全系于皇帝一人,为什么不用?用他不比用外戚、用文臣要安全方便得多么?何况交代给他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好的。

“内臣领旨。”谢廷安躬身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婚后生活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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