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薄之把金丹入口,当即盘膝而坐。
此丹乃是以净时莲心为主药,辅以数种奇花仙草,经九转离火在传神鼎中淬炼而成,灵验无比。
药力散入四肢百骸,如甘泉流淌,缓缓修复着他那已遍布裂痕的紫府与经脉。
百丈仙人见状,脸色骤变。
一边是正在迅速恢复的月薄之,一边是于雷光中淬体的铁横秋——他心知肚明,无论哪一方成功,都将后患无穷!
瞬息之间,他已决意不容有失,周身气势暴涨,一道巍然法相赫然显现。
这是众人首次得见百丈仙人的真正法相。
百丈仙人的法相赫然展开,果真有百丈之高,巍然耸立,气韵飘渺,如一座通天彻地的虚影山岳,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修士法相,往往映照其本心真性。譬如云思归的法相为双首魔龙,月薄之的法相乃凝血寒梅。
及至合体期,法相与肉身合一,复归人形,返璞归真。
而此刻百丈仙人所展现的法相,其形高逾百丈,轮廓巍峨,面容却笼罩着一层不断扭曲的黑雾,沉重得将整片天空都压得低垂了几分。
众人仰望着法相周遭缭绕的漆黑气息,心中骇然:“这黑气……莫非是入魔之兆?”
万籁静凝神细观,沉声道:“非是魔气。”
轮椅上的何染霜嘴角微扬,印证了他的判断:“此为死气。”
二字一出,满场皆寂。
何处觅一怔:“太叔的意思是,百丈仙人大限将至了?”
何染霜轻抚鬓边白发,目光悠远:“凡人皆有一死,修士亦然,不过是早晚之别罢了。”
百丈仙人巨掌一翻,掌心霞光凝聚如万丈剑芒,杀招将出未出,天地为之失色!
便在此时,霁难逢纵声长笑,身形暴涨,化出一尊高耸入云的魔身法相,与百丈仙人凛然对峙。
寻常修士穷尽一生,也未必能窥见一尊完整法相。此刻两尊庞然巨像顶天立地,威压交织,直令风云变色。修为稍浅者只觉双目刺痛、神魂震荡,慌忙低头敛息,不敢直视。
百丈仙人沉吟道:“你的修为不及我,何必自寻死路!”
“倒不至于,”霁难逢哈哈大笑,“先过两招嘛,打不过我就跑,难道你还会来追我?”
百丈仙人倒是被这话噎住了:霁难逢说得不假。
他此刻首要之务是拿下月薄之,根本无暇与这魔将纠缠。
霁难逢终究是合体期大能,即便不敌,若存心缠斗,也足以拖延许久。届时无论月薄之恢复真元,还是铁横秋淬体成功,他都要满盘皆输!
百丈仙人咬牙切齿,深知不能放他纠缠自己。
因此,百丈仙人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声若洪钟:“月薄之、铁横秋勾结魔道,今有魔将现身相护,人证物证俱在!诸位同道,岂能坐视魔道肆虐人间!”
在场修士们闻言一震。
要说匡扶正道,不是不想,但是看着霁难逢这一尊法相,实在有些不敢。
百丈仙人见状,立即扬声道:“诸位道友,霁难逢交由老夫对付!月薄之与铁横秋重伤在身,已是强弩之末,还请各位速速出手,莫要错失良机!”
众人凝神望去,果见月薄之面色苍白,铁横秋仍在天雷中苦苦支撑,确似无力他顾。他们要打霁难逢是很困难,但要一拥而上趁虚而入击杀秋月二人,却未必没有胜算。
只不过,月薄之和铁横秋二人的威名甚大,此刻虽然受伤了,大家拿不准他们的伤病到了什么程度,虽然蠢蠢欲动,却也都不想第一个出手。
倒是南段真人素来嫉恶如仇,当即一步踏出,声如洪钟:“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在南段真人的率领下,不少修士热血上涌,纷纷祭出法宝杀上前去。
霁难逢要缠斗百丈仙人,也是用尽全力,自然无法相护。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清越长鸣,夜知闻身形骤变,化作朱鸟原形,双翼挥洒间吐出重重离火,如一道流动的火墙,悍然挡在前头!
不少弟子一眼认出:“这是朱鸟!”
“朱鸟不是月薄之所养吗?”
“朱鸟和霁难逢一起,看来月薄之果然勾结魔道了!”
……
一时间杀声更盛,纷纷朝月薄之涌去。
然而,夜知闻的离火炽烈无比,众人虽怒,却一时难以逾越分毫。
百丈仙人目光扫过战场,见冲杀在前的除了南段真人,多是修为平平之辈,竟连一个夜知闻都久攻不下。而更多高阶修士仍在一旁观望,其中不乏修为精深的老成之辈。
他视线最终落于何染霜身上,心想:若能得到何染霜助力,倒是不怕了!
只是,要煽动热血修士容易,说动高阶修士难!
都是老江湖,不是他一句“匡扶正道”就能说动的。
百丈仙人心念电转,一面与霁难逢见招拆招,一面扬声道:“凡能擒杀月薄之、铁横秋其中一人者,老夫愿以《百丈剑谱》、玲珑金丹相赠!”
此言一出,原本观望的高阶修士们顿时目光灼灼——《百丈剑谱》乃是不传之秘,玲珑金丹更是绝世灵药,任意一件都足以让人一步登天!
重赏之下,众人再无犹豫,纷纷纵身加入战局。
然而,万籁静、何染霜和何处觅三人依然身形未动。
百丈仙人眼角的余光扫过那几道静立的身影,心中冷哼:何染霜倒是眼高于顶,连老夫的绝学也难入他眼。
不过转念一想,何家底蕴深厚,富甲一方,什么奇功异宝没有见过?倒也确实不必为此动心。
至于万籁静……此子年纪虽轻,却心机深沉,连老夫也不太能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高阶修士加入后,夜知闻便左支右拙,难以成事了。
铁横秋虽在天雷轰击下苦苦支撑,仍嘶声喊道:“夜知闻,不必管我!全力护住月薄之!”
夜知闻在月薄之身前筑起火墙,勉强护住,却忧心忡忡看向铁横秋。
高阶修士们见火墙久攻不破,当即调转目标,齐齐向铁横秋逼去。
就在众人合围而上的刹那,铁横秋猛然一声暴喝,周身天雷竟如受感召,化作一道狰狞电龙,被他擎于手中,挥舞如剑。
他竟强忍淬体裂骨之痛,将万钧雷光化作己用,悍然迎战!
这本是大婚的喜庆之地,此刻却红绸破碎、琉璃灯倾,一片狼藉。众人合力围攻一对新人,场面惨烈。
铁横秋浑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手中电光狂乱飞舞,数名修士稍一靠近便被雷劲击溃,重伤倒地。
南段真人却目光如炬,冷然道:“此子看似强横,实则招式毫无章法,不过是凭一股蛮力硬撑。我等声东击西,必可一击制胜!”
南段真人一声令下,几名修士佯装猛攻夜知闻布下的火墙,吸引铁横秋的注意。就在铁横秋分神望去、雷光稍滞的刹那,南段真人身形如电,突袭而至!
铁横秋察觉不妙,回身欲挡,却已慢了半分。南段真人一掌结结实印在他后心,带出一蓬血花。
铁横秋闷哼一声,周身雷光骤然溃散,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坠落。
看到这一幕,何处觅再顾不得什么,飞身就要去扑救:“铁兄弟!”
何染霜手如铁钳,一把将他拽回,声音沉冷:“逞英雄,也得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何处觅挣扎不得,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嘶声道:“太叔——!”
他转眼看去,却见南段真人正要一掌轰出,击向铁横秋的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一片巨大阴影骤然笼罩全场。
南段真人猝不及防,掌心还没碰到铁横秋,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形巨力凌空摄起。
众修士骇然抬头,只见万籁静悬立半空,手中托着的——正是那座传闻中已被夺走的小竹楼!
“小竹楼……竟还在他手中!?” 惊呼之声四起,满场皆震。
百丈仙人用余光见状,也是咬牙切齿:“原来小竹楼并未失窃。此子果然狡猾!”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便立即疾言厉色:“看来铁横秋所谓替万籁静祛除魔气,根本是欺世之言!万籁静分明也已堕入魔道,其心可诛!”
众人一听这话,震惊不已:“万籁静真的成魔了?”
“可是,万籁静身上并无魔气!”
“万籁静到底是人还是魔?”
万籁静闻言却不辩一词,反而朗声长笑:“是人,如何?是魔,又如何?谁若不服,尽管上前,我家小竹楼必开门迎客!”
此言一出,原本蠢蠢欲动的众人竟齐齐后退半步。
小竹楼威名赫赫,战绩彪炳,虽然都知道万籁静大伤未愈,可他方才轻描淡写便将南段真人摄入楼中,余威犹在,谁又敢轻攫其锋?
百丈仙人见局势陡然生变,心知再不能有所保留。
他身为半步飞升,若要碾压霁难逢本非难事,只因寿元将尽,自然是珍重真元,爱惜肉身,力求以最小代价取胜。
此刻眼见形势大溃,他不再守拙,双臂一震,周身气势轰然爆发!
他双臂一振,数道磅礴剑气裂空而出,竟如撕绢般将霁难逢的巍然法相悍然划破!霁难逢闷哼一声,法相溃散,口中喷出鲜血,踉跄坠地。
夜知闻见状惊骇,当即化作一道朱影飞扑上前相救。
夜知闻及时将霁难逢接入怀中。他印象中的霁难逢向来从容不迫、风度翩翩,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霁难逢略显窘迫地拭去唇边血迹,苦笑道:“终究是力有未逮。”
夜知闻心中触动,低声道:“怪我……我知道你向来不喜卷入是非,此次全是为了我……”
霁难逢微微一笑:“不怪你,是我自己愿意。”
“我懂,我都懂,你不必说了,”夜知闻大为感动,眼眶湿润,“好兄弟,在心中!”
霁难逢双眼一黑,吐了好大一口血。
夜知闻飞身去救霁难逢,却无暇再顾月薄之。失去朱鸟离火支撑,护体火墙迅速溃散。
火光散尽,但见月薄之五心朝天盘坐其中,周身魔气缭绕,面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要油尽灯枯。
可那死寂之中,却又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圆满气息。
众人见状惊疑不定,百丈仙人却心头巨震:“不好!他竟要在此刻功成!”
再顾不得其他,他身形一转,直朝月薄之扑去!
何处觅看着这情形,心提到嗓子眼。
却听得何染霜轻声道:“好孩儿,你来看看,能逞英雄的斤两罢!”
话音未落,却见何染霜身形如电飞出,拦在百丈仙人跟前。
百丈仙人冷笑道:“你这半截入土的身板,也敢跟我叫板!”
何染霜却大手一挥——千金一掷定乾坤!
百丈仙人冷笑一声,只觉这一招只会对庸俗之人有效,富贵于他如浮云罢了。
却不想,何染霜掷出星星点点法宝,居然都是延年益寿的灵芝仙草!
每一株灵芝仙草,百丈仙人都是十分的眼熟。
因为百丈仙人本也有许多,只是多年来为续命耗尽心血,库存早已见底。
眼见这等灵植天降,虽理智上明白此刻再要这些仙草也无用了,可多年搜刮养成的执念,竟让他心神一滞,生出刹那贪惜。
就在这刹那间,月薄之骤然睁开双眼!
霎时间,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席卷天地,风云倒卷,雷声轰鸣。在场修士无不神魂战栗,虽未曾亲见,却皆从灵魂深处涌起同一个骇人念头——
天魔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