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秋月大婚

白光山之巅,云霞铺就万里红妆。

霞光最盛处,铁横秋和月薄之并肩而立。

铁横秋一身玄端礼袍,金线绣着暗云纹,难得敛去平日跳脱,眉宇间是压不住的欣喜。月薄之一袭绯衣,缓步而来。他依旧神色清淡,如覆霜雪,可那身炽艳的红,却似寒梅骤然绽于凛冬,惊心动魄。

宾客们无不颔首赞叹:“真乃天作之合!”

万籁静也位列期间,虽然经历之前的事情,身份有些尴尬。但因为百丈仙人一锤定音,肯定了他迷途知返,仍是宗门正道,大家也给他足够的尊重。

他静立人群之中,望着铁横秋与月薄之在漫天霞光中交拜天地,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化作一抹清风般浅淡的笑意,不着痕迹,随风而散。

百丈仙人笑容和蔼,请这一对新人念词。

铁横秋与月薄之相对而立,各自以指为刃,在掌心划下一道血痕。两掌相合,鲜血交融,他们面向天地,朗声立下血誓:

“乾坤朗照,日月齐辉。

歃血为盟,结发同心。

仙路迢递,尘寰扰攘。

神魂相托,生死不移。

有违此誓,天道共殛!”

血誓既成,二人眉心皆现一道朱色契纹,如焰如莲,流转生辉。

旋即光华内敛,契纹隐入灵台,唯余一点灵犀相通。

二人看向对方,都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感。

铁横秋低声问他:“好道侣,你从此可放心了?”

月薄之薄唇轻牵:“原来你同我结契,就是为了叫我放心。”

铁横秋:……懂了,就还是不放心呗。

没事儿没事儿,日久见人心,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红烛摇曳,映得满室生辉。

新房门扉轻合,将外间的喧闹稍稍隔绝,只余隐约的锣鼓声透过窗棂,为这洞房之夜添上几分喜庆底色。

百丈仙人含笑立于一旁,见证他们二人同饮合卺酒。

铁横秋与月薄之各执一杯,手臂交缠,仰首饮尽杯中琼浆。

看着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百丈仙人语气温和:“不错,不错,这酒可还入口?”

铁横秋只道:“晚辈出身贫寒,不懂得什么品酒。”

月薄之轻嗽两声:“晚辈也是自幼心疾,几乎滴酒不沾,不太懂酒。”

“是啊,正是因为你从不喝酒,唯有大喜日子,才肯赏脸饮上一杯……”百丈仙人笑容越发深邃,“这酒可是专程为你而准备的。”

月薄之闻言,脸色骤变,猛地捂住心口,一股钻心之痛瞬间席卷周身。

铁横秋身体一僵,也感觉到酒不对劲。

他面上故作惊惶,暗地里却已催动体内神树灵骨。

若在从前,这灵骨解毒可谓万应万灵,纵是闯那天地虿盆,被毒蝎围咬一路,他也能硬生生杀出血路。

可自从出了传神鼎之后,解毒之效便大不如前。莫说硬扛天地虿盆,就连上回在流觞居误中狐妖的软筋散,也需运转许久才能化解。

此刻身中奇毒,解毒更加是难上加难。

铁横秋扶住月薄之,心念急转,惊怒交加地看向百丈仙人。

百丈仙人陡然面露痛惜之色,抬手缓缓抹过额头,把护体印记撇去,眉心处一缕衰败之气如毒蛇般钻出,隐隐盘旋。

铁横秋不明就里:“这、这是……”

月薄之强忍心口剧痛,扯出一抹冷笑:“他境界停滞数百载,迟迟无法突破……如今天人五衰已至,大限将至了。”

铁横秋闻言一怔,随即了然:纵是绝代大能,若不能踏破虚空、飞升上界,也终究逃不过寿元耗尽、重归天地的那一天。

这本是天地至理,只是他从未想过,这般结局会应在这位德高望重的仙人身上。

烛影摇晃间,百丈仙人眼中竟泛起泪光,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月贤侄,老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能突破此境关,便要与那凡夫俗子一般,化作一抔黄土……”

铁横秋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日,何处觅被云隐宗弟子伏击,本来可以脱困,却有一个蒙面人出手……难道是……”

百丈仙人抿唇一笑:“正是老夫。”

“为什么?”铁横秋不解,“你为什么要去劫杀何处觅?”

百丈仙人苦笑:“月贤侄,我本来没想动你。我原打算拿了万籁静的小竹楼提升修为就算了,谁知道……”

铁横秋身子一颤:“万籁静入魔,被逼上绝路……难道也是你设计的?”

百丈仙人沉吟半晌,说道:“凌霄宫主之死,我怎么会看不出是何人所为?小竹楼的神通,我一眼便知。我原本是想将计就计,让万籁静作茧自缚,我再出手剥夺他的小竹楼,也算为正道除害,没想到却还是棋差一着。”

原来,万籁静虽然杀了凌霄宫主,却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他没有毁坏凌霄宫主的尸身,更没有派人去杀何处觅。

开棺让凌霄宫主尸身腐败、引魏琇莹和苏若清去查万籁静、乃至号令云隐宗弟子击杀何处觅,通通都是百丈仙人所为!

为了不让真相败露,那晚之后,百丈仙人抹去了云隐宗弟子相关记忆。

不仅如此,他还故意将万籁静和铁横秋隔开,一边让万籁静闭门养伤,一边又支使铁横秋忙于接待外客,使得两人始终没机会好好对质。

这一瞒,就瞒到了今天。

一念及此,铁横秋望向百丈仙人,心中剧震。他自问历经江湖风波,见识过人心诡谲,却从未想过,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竟能伪装至此!

月薄之本就对人性失望,此刻见那慈眉善目的伪装尽数剥落,心中并无太多悲愤,反倒泛起一种“果然如此”的漠然。

他连连冷笑道:“只不知,除了借用小竹楼之外,前辈又想出什么好办法来突破呢?”

百丈仙人神色渐冷,眉间黑气愈盛,缓缓吐出五个字:

“寒梅淬体丹。”

铁横秋心神一震,加紧运转体内的灵骨解毒,嘴上却道:“你可别装模作样了。我看你分明一早就觊觎寒梅淬体丹了吧。小竹楼终归是外物,还得自行炼化,你不善此道,必然所费不少功夫。哪里比得上寒梅淬体丹,服下便能易筋洗髓,立竿见影?”

这话正正刺中百丈仙人心中隐秘。

修行多年,他早已习惯凡事师出有名,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当日万籁静谎称小竹楼已失,他未加详查便转而谋算月薄之,这般急切,无非是因心底真正觊觎的,正是月薄之那一身难得的梅蕊灵体。

百丈仙人对铁横秋冷哼一声:“你也莫要逞英雄,难道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你的斤两?”

铁横秋脸色一白。

百丈仙人眼眸透出寒光:“我处处纵着你,装作不懂你的算计,也不过是为着这一天罢了!”

果然,铁横秋以玄袍加身伪装的修为,根本不能瞒过百丈仙人。他早已知晓,铁横秋道行不过元婴化神之间。

他要对付铁横秋,绰绰有余。

铁横秋见百丈仙人已彻底撕破脸皮,再顾不得许多,全力催动体内灵骨。

可越是心急,越是察觉这灵骨与往昔大不相同——虽同属木性,却不全然是神树灵骨的气息。更诡异的是,灵骨深处似被一道无形封印镇住,灵气滞涩,难以尽数调用。

危急关头,他已无暇细究,只能强行运转真气,悍然冲击那道封印!

只听体内一声微不可察的碎裂声,封印被撕开一线,一股精纯却陌生的气息骤然涌出。可这具肉身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冲击,铁横秋胸口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百丈仙人和月薄之见状,都大吃一惊。

铁横秋体内灵气狂涌,虽令他经脉受损,却也将那奇毒瞬间涤荡。然而这股力量过于磅礴失控,如洪流般在他灵脉间横冲直撞,倏然冲上眉心,竟将月薄之种下的藏锋印一举击碎!

印记消散的刹那,一股精纯无比的真气沛然溢出。

百丈仙人骇然倒退半步,失声惊呼:“这是——!”

月薄之立即意识到什么,喝道:“小五,速去引天雷淬体!”

此刻铁横秋真气暴走,脏腑受创,口中鲜血不断涌出,已是危在旦夕。

月薄之居然叫他去找雷劈!

这任谁听了都觉得是他又发癫了。

然而,铁横秋根本不去思考,立即就执行月薄之的话。

既是道侣,要癫一起癫!

百丈仙人也瞬间明悟,喝道:“哪里走!”

他手指一点,剑意如风,立即扑向铁横秋。

他倒是志在必得,此刻月薄之自身难保,而铁横秋的身法不可能躲开他这一击。

杀意逼至眉睫,铁横秋只觉罡风压体,气息为之闭塞。

百丈仙人从容负手,含笑等待铁横秋血溅五步。

却不想,眼前骤然火光一现!

轰隆——铁横秋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百丈仙人一怔,眼底掠过惊疑:“十阶火遁术?!”随即冷笑,“差点儿忘了你会这个了。”

话音未落,殿外已是电光裂空,雷声轰鸣!

铁横秋受伤太重,强行催动火遁术,也逃不远,只是飞到了不远处的土坡上,五脏六腑都被失控的灵气激荡,疼痛使他差点昏倒。

但他咬住舌尖,强行提气:“雷蛰于渊!”

蛰雷引应声而动,漫天电光如银蛇乱舞,直朝他孱弱的身躯劈落!

这惊天动地的雷声,瞬间惊动了所有宾客。

众人纷纷离席赶来,却见婚房不远处,铁横秋竟在引动天雷!一道道电光狠狠劈在他身上,直打得他皮开肉绽,七窍溢血,形貌惨烈至极!

众人看到莫不大骇:“现在的大能都流行这样洞房吗?”

何氏书局首席主笔见状,也是一个灵感大爆发,当即提笔疾书——《魔尊夺月·最新章:洞房当晚,道侣就爆雷了》。

万籁静上前一看,眼神微眯。

何处觅正想要上前探问,却听端坐轮椅上的何染霜淡淡开口:“回来。”

何处觅依言退后两步,低声道:“太叔,此事恐怕不简单。”

“的确不简单。”何染霜微微颔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撤吧。”

何处觅却脚步踟蹰,并未挪动。

“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何染霜语气转沉。

何处觅猛地跪地,声音哽咽却坚定:“太叔常教导我,做人要账目分明。铁横秋于我有大恩,今日我若弃他不顾,岂不是算了一笔糊涂账?”

何染霜闭目不答。

“太叔!”何处觅眼眶微红。

“起来。”何染霜语气不容置疑。

何处觅只得缓缓起身,脸上犹带不甘。

何染霜睁眼瞥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气笑:“他这是在淬体破境,死不了!”

万籁静站在旁边,闻言忍不住询问道:“不知这淬体破境,是什么意思?”

何处觅和何染霜看到万籁静开口跟自己说话,都有些意外。

经历过云隐宗弟子围攻后,何处觅和万籁静之间便生了芥蒂,好久没有说过话了。

这也难怪。因为百丈仙人暗中作梗,使得万籁静对何处觅遭云隐宗弟子追杀一事毫不知情;而何处觅亦始终以为那场祸事是万籁静所指使。

此刻万籁静突然搭话,何处觅不禁默然,何染霜也是神色冷淡。

万籁静拱手一礼,诚恳道:“说起那日我走火入魔,惊扰了何少主,心中一直难安。事后我曾数次修书陈情致歉,不知阁下可曾收到?”

闻言,何处觅和何染霜神色微变。

何染霜沉声问道:“你曾数次修书?什么时候的事情?”

万籁静此刻也察觉到蹊跷了,目光深邃地投向被天雷之光笼罩的婚房:“铁横秋此刻正在屋顶独抗天雷……可月薄之呢?以他对铁横秋的珍视,大婚之夜,怎么会叫他一个人独对天雷?”

此刻的月薄之,确已自身难保。

婚房之内,原本该是温情缱绻的红烛,却映照着不祥血色。

月薄之被百丈仙人一掌重创在地,口吐鲜血,却仍强撑着支起身子,面色凛然。

百丈仙人叹道:“你暗伤未愈,又饮毒酒,竟还能接我十招……果真是天纵奇才,不枉为罗浮仙子之后。”

月薄之冷笑:“你们一个个,倒都念着她。”

百丈仙人听出月薄之的冷嘲之意,无奈一叹:“唉,老夫也是迫不得已。你放心,我不是心狠手辣、不念旧情之人。尽管我会用你的血肉炼丹,但你的灵骨和魂魄我都会尽力保留。待我飞升成仙后,自当设法将你复生。”

月薄之闻言,说道:“道貌岸然到你这个境界,倒是头一次见。”

百丈仙人不怒反笑:“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他的笑容依旧慈和,手中杀招却毫无迟疑,一道凛冽剑意直贯月薄之心脉!

就在剑意即将贯体的刹那,一道烈焰般的身影疾掠而入,猛地将月薄之扑开!

凌厉的剑意击空,轰然斩落在地。

霎时间,气劲爆裂,整座婚房应声崩碎,木石横飞。

原本正围观铁横秋受雷劫的宾客,皆被这声巨响惊动,纷纷转头望向婚房方向。

只见百丈仙人飞身跃起,一道朱红身影却已携着月薄之腾空掠出!

月薄之勉力抬眼,气息微弱:“夜知闻……”

“实在抱歉,我来迟了!”夜知闻叹道。

按照原本计划,以夜知闻的速度,是能在婚礼前赶来的。却不提防,经历过之前的种种风波后,万籁静用阵法加固了云隐宗的防御。

万籁静的阵法岂是儿戏?夜知闻迷失其中,好几次找不到路,幸得霁难逢相助,才寻到传神峰,但也耽误了几日功夫。

此刻形势危急,也顾不得解释前因。

夜知闻毫不犹豫,将那枚刚炼成的仙丹取出:“快吃!”

看着夜知闻手中仙丹,百丈仙人感受到了净时莲心的气息,暗道不好。

他不禁懊恼:我将净时莲心给了何处觅,就是不愿让铁横秋拿到。没想到,何处觅这孩儿胳膊肘往外拐,好好的宝物居然拱手让人!看来何氏这一族的确是摇摆不定,亦正亦邪。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人都敢结交!

但此刻也不是责怪何处觅的时候了,百丈仙人立即并指成剑,击杀夜知闻和月薄之。

不料,一道凛冽刀气忽从身后袭来,锋芒逼人,百丈仙人只得回身格挡。

但见来者一袭紫衣,长发飞扬,姿容风流,指尖迸发的刀气却凌厉无比,杀意森然。

百丈仙人震声喝道:“霁难逢!”

在场众人听到“霁难逢”三个字,心神大震:“什么?霁难逢?”

“是魔将霁难逢吗?不会吧?这个魔将怎么会来到人间?”

“这不会错了,天下间有几个魔修能和百丈仙人对招呢?”

“对啊,看他长得像是会读书的样子,应该不是疆万寿,那就只能是霁难逢了。”

“可看着也不像会【】狗的样子啊。”

……

众人莫不纳罕,却又有人注意到那位朱衣羽冠的青年:“那他是谁?”

“管他是谁,和霁难逢一伙的,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夜知闻闻言大怒:“说谁不是好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