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试探万籁静

何处觅淡淡道:“我今晚见的万籁静,如我平时见的透露出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就像是当年的云思归。”

铁横秋眉心骤然紧蹙。

何处觅苦笑了一下,闭目叹息:“但愿只是我多虑。可试想,依靠炼化修士就能轻易获得力量,这般诱惑世间有几人能抵挡?今日他或许还只炼化恶徒,来日又会如何?更甚的是……我观他今日眉宇之间,已隐隐染上一抹难以言说的邪气。”

铁横秋心神一震,突然想起当年月罗浮的劝诫:一味依赖插梅诀,掠夺他人灵骨,看似捷径,却非正途。这般掠夺修行,既加重因果孽债,更会滋长急功近利之心……

铁横秋心中微动,想起过去万籁静种种光风霁月的模样,还是难以相信万籁静会沦为恶棍。他只说道:“现在就断言,还为时尚早。”

何处觅抿了抿唇,声音愈发沉重:“可他已经掳走了苏若清……”

铁横秋心头一紧:他对苏若清是没什么好感的,但也绝不认为她罪该至死。

“更何况,在苏若清被带走之后,我着人打听苏若清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下人回禀说,苏若清这两日都和魏琇莹一道四处奔忙。而今日一早,魏琇莹就不知所踪了……”何处觅压低声音说道。

铁横秋蓦然抬头:“连魏琇莹也……”

“或许大师兄最初确只针对恶人。”何处觅语气涩然,“可形势逼人,若为了掩盖真相,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一步步将屠刀挥向无辜之人,以至于泥足深陷,无可挽回?”

铁横秋脸上也有隐忧,半晌只道:“那你找我们,是有什么打算?”

“或许……只是我多心了。”何处觅轻咳一声,“若能去大师兄那里确认魏琇莹和苏若清是否真的在他那里,便是最好。若不在,自然万事大吉,只当我们胡思乱想;若在……或许还能在他酿成大错之前劝他回头。”

月薄之闻言冷笑:“说得倒好听,你自己怎么不去?”

何处觅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是,我承认我卑微怯懦。二位实力高强、胆识过人,又素有侠义之心,这才冒昧前来相求。”

“素有侠义之心?”月薄之轻嗤一声,“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可是魔道里最大的坏蛋。”

铁横秋闻言,忙掩住月薄之的嘴:“别胡说,你即便是蛋,也不是坏蛋,必然是好蛋、美蛋、聪明蛋!”

月薄之瞪他一眼,语气却不由得软了几分:“……胡言乱语些什么!”

被铁横秋这般一闹,他倒也敛起了方才的脾气,不再对何处觅恶言相向。

何处觅:………………是不是魔功练得厉害,都会影响脑子?

铁横秋被何处觅说动了,却仍有担忧:“但若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小竹楼非常厉害,我们一旦步入,不就如同瓮中之鳖?”

何处觅道:“若能把他引出来,倒也不怕了。”

铁横秋点头称是。

月薄之却仍不以为然,低声冷嗤:“这些正道里的污糟事,何苦非要掺和?平白惹一身腥。”

铁横秋朝月薄之一笑:“那你先在这儿休养,我一个人去去就回。”

月薄之柳眉倒竖:“你一个人去?”

“这是玩笑话。”铁横秋道,“我只是知道,我要说自己去了,你肯定会陪我的。”

月薄之听得这番言谈,不怒反笑,满意地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何处觅:……这也能腻歪上了,怪不得你俩能成呢。

月薄之站起身来,正是整装待发。

何处觅一直担心月薄之不肯出手,现在看样子是成了,惊喜道:“多谢月尊。”

月薄之道:“不必谢我,谢铁尊罢。”

何处觅噎了噎,还是把“铁师弟”改了口,恭恭敬敬地说:“谢铁尊。”

铁横秋倒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元婴还称尊了,好不要脸啊。

幸好我本来就不要脸,不然不得臊死了。

谈话既毕,何处觅将隐身斗篷一披,身影倏忽模糊,迅疾掠向屋外。

月薄之与铁横秋则御剑而起,直朝小竹楼方向飞去。

途中风声猎猎,铁横秋蹙眉沉吟:“小竹楼既如此凶险,我们不可硬闯。但要引出万籁静,总需要一个妥当的由头。即便他现身,又该如何试探苏若清和魏琇莹二人是否被困其中?”

月薄之道:“这也简单。”

“简单?”铁横秋一怔。

话音未落,二人的飞剑已经来到小竹楼前。

月薄之轻拽铁横秋衣袖,双双飘然落地。

铁横秋正待开口问“你有何妙计引他出来?”,却见月薄之已然纵声清叱:“万籁静,出来。”

铁横秋:……果然很简单啊。

别人这样叫门,万籁静可能懒得理。

但来者是月薄之——不过瞬息之间,万籁静便已现身竹楼门前。

见二人并肩立于夜色之中,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仍含笑问道:“不知二位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月薄之道:“苏若清和魏琇莹二人可在你手上?”

铁横秋:……哥们,你是不是对“试探”二字有什么误解?

万籁静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含笑摇头:“二位何出此言?我与那两位素无往来,她们怎会在我这里?”

月薄之神色不变,只道:“你的意思是,她们不在你手中。”

“正是。”万籁静一脸坦然,仿佛在说天地间最大的真理。

月薄之点点头:“好。那就告辞了。”

铁横秋:……你什么时候对人如此信任了?

当初你要是对我这样,咱俩也不至于蹉跎十年了老弟。

万籁静也很惊讶,毕竟他在此质问下,已经开始在打腹稿,想着如何有理有据地说服二人。

却不想月薄之这么干脆。

万籁静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语气不由放缓,温言道:“夜寒露重,二位既已到此,不如入内饮杯热茶再走?”

“不必!”话音未落,月薄之已乘风而起,如夜鹤孤飞,转瞬掠入苍茫月色之中。

铁横秋别无他法,只得立即御剑而起,化作一道流光紧随其后。

万籁静目送那两道身影消逝于夜色深处,温润的神色一扫而空,眉宇间骤然凝起一层寒霜般的凛冽。

他默然伫立片刻,终是转身步入小竹楼。

就在他身影没入楼内的刹那,月薄之却猛地折返,如夜鸟回旋般悄无声息地落回附近,一把将铁横秋拉入浓重的暗影之中。

铁横秋一脸懵:“这是……”

“我刚刚那样疾言厉色地问他,他必然心生疑惑。”月薄之顿了顿,“如果他是有问题的,肯定会采取行动。”

铁横秋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真的在闹呢。果然,论多疑试探,还得您是行家啊。

不过,铁横秋很快腾起疑虑:“但我们打草惊蛇,会不会刺激了他,反而让他动手杀害苏若清和魏琇莹?”

月薄之眼神微凝:“我倒是觉得,如果他真的已经入了魔障,苏若清和魏琇莹早就已经死了。我们打草惊蛇,是刺激他去杀何处觅。”

铁横秋心头一紧,却不得不承认月薄之判断得在理:魏琇莹与苏若清,必是在探查凌霄宫主之死时察觉了什么端倪,才引来万籁静灭口。

这事情被何处觅撞上了。万籁静念在旧情,放过了何处觅,自然也是希望何处觅对此事守口如瓶。

而如今,铁横秋和月薄之出现在万籁静面前,表明何处觅非但未曾保密,反而立即就将这件事说出去了。

万籁静又岂会再留情面?

“他要是对何处觅动手……”铁横秋蹙眉。

“我们不是在这儿盯着吗?”月薄之倒是很自信,“他还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吗?”

铁横秋依然是愁眉不展。

月薄之只当他还在担心何处觅,说道:“我看何处觅那家伙也是个狡猾的,我瞧他走的时候,奔的方向不是往白光山的。怕不是已经收拾细软奔回本家了。你还当他是憨货呢?”

铁横秋一怔。

月薄之所料果然不差。何处觅在拜访月薄之与铁横秋之前,便已暗中安排好了下山之事。

他只跟百丈仙人以“本家急召”的理由私下辞行,然后就带着门人下山。待安全下山之后,他才戴隐匿斗篷找上月薄之二人。

得到二人承诺后,他并未返回白光山,而是率护卫径直离开纵酒城。

此刻,他们早已远在纵酒城百里之外。

若是何处觅一个人的话,早就奔回本家了,只是他还带着幼弟在身边,只能乘坐轿辇。

那幼弟自然就是当初得罪了夜知闻,所以被霁难逢变成小鸡崽的纨绔子弟何处安。他此刻的小鸡崽形态早已消了,和常人无异,但看着何处觅这匆忙神色,也感到害怕:“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处觅只道:“你莫担心,先睡一觉,醒来就回家了。”

何处安瑟瑟发抖,但还是听话地闭上眼睛,和衣而卧。

就在此时,轿外骤然杀声四起!

“不好!”何处觅猛地掀帘望去,只见一众云隐宗弟子已将去路团团围住。

他厉声喝道:“你们这是何意?!”

云隐宗弟子却纷纷斥道:“何处觅,勾结魔道、自堕邪途,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何处觅自知这些全是万籁静的人,根本不会给他自我辩解的余地。

他冷笑一声,扬声道:“万籁静是死了不成?竟派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前来?便是来上一百个,也不够我杀的!念在昔日同门之谊,我不愿为难你们,自行退去罢!”

“可恶!奸贼竟敢如此大言不惭!看招!”云隐宗弟子们结阵合围。

何处觅厉声吩咐侍卫:“护好轿辇,不得有失!”

侍卫们立即收缩阵型,将轿辇重重护卫其中。而何处觅已然纵身而起,剑光如电,直迎敌阵!

何处觅曾经是云隐宗嫡传弟子,自问对这批弟子的剑阵有几斤几两十分清楚。

然而此番交手,他却骤然惊觉——眼前剑阵竟已脱胎换骨,再非昔日吴下阿蒙!

原来这些年里,万籁静凭借其对阵法的精深领悟,不仅将剑阵补全完善,更依据每位弟子修为特点重新调配备阵之位,令他们在最适宜的位置上发挥出最大的威能。

何处觅剑招倏忽万变,如流云无定、似惊电难测,与那剑阵缠斗之间竟一时难分高下。剑光交错、气劲纵横,双方攻势此起彼伏,陷入僵持之境。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道黑影倏然自暗处掠出!

那人面覆黑巾,身份难辨,然而身法诡谲凌厉,直扑轿辇而去。不过瞬息之间,便将回护的侍卫尽数击溃。

何处安吓得失声惊叫:“哥哥救我——”

何处觅闻声心神骤分,剑势随之一滞,霎时露出破绽。

剑阵岂会放过这般良机?霎时间寒光迸溅,数道剑锋如毒蛇吐信,直取何处觅周身要害!

何处觅勉力回剑格挡,却仍被一道剑气划破肩头,血珠飞溅之间他踉跄后退,目光急转望向轿辇——

那蒙面人已一掌震碎轿顶,五指如钩,直朝何处安头顶抓落!

恰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天际忽传来一阵清越鸣响,如琼玉相击、珠落冰盘——

叮咚——咚咚——

随声而现的是漫天金芒,如星雨倾洒,辉光流转间尽数荡开蒙面人的杀招,更将四周剑阵逼得连连后退!

何处觅眸光骤亮,脱口道:“千金一掷定乾坤!”

何处安劫后余生,欢喜得几乎跃起:“是太叔叔!太叔叔来了!”

原来,这“千金一掷定乾坤”乃是何氏绝学,也是何氏家主何染霜的绝招。

此招一出,漫天金芒如暴雨倾泻,叫人避无可避。

单论攻势之密,江湖上并非没有相似之术,蜀门“暴雨梨花针”便有此般铺天盖地之效。

然而,何氏此招最可怕之处,在于其所发暗器并非寻常铁器——不是璀璨金银,便是稀世灵宝,每一件皆价值连城!

寻常修士乍见财宝扑面而来,往往心神震荡,或不忍挥剑毁宝,或贪念骤起意图闪避拾取。正是这一瞬的犹豫,便已堕入杀局之中,令此招威力倍增。

好比铁横秋,即便元婴大能剑术绝代,但遇到这样的招数,也得遭老罪了。

若遇上本就资本雄厚的大能,何染霜亦会提前详加调查,因地制宜,专以对方所需或心爱之灵材宝器出招。如此,同样可收出其不意之效。

毕竟只要是人,便有所好、有惜物之心。以财诱之,以欲牵之,杀机往往藏于一念之间。

何染霜的道心:相信金钱的力量!

所以,这一招只能由何染霜这种大富豪使用!

即便旁人学了手法,也学不来这个气魄!

若是让铁横秋来学,即便他武艺天赋再高,也无法发挥这招的一成功力。

要把天材地宝打敌人??

铁横秋宁愿自己扛对方两刀,但是钱揣兜里。

云隐宗弟子虽非毫无见识之人,可这漫天金银灵宝如骤雨倾泻,实在乱花迷眼、惑人心神。不过片刻迟疑,便有十数人中招痛呼,阵势顿时溃乱。

那蒙面人却心志坚毅,毫不为财所动,挥刀疾劈飞来的珍器异宝。

然而,何氏家主既已出手,便是飞花落叶亦成杀招,何况这些灌注真力的天材地宝?

但见金玉交错间劲气纵横,逼得蒙面人连连后退,终是不敢恋战,身形一旋化作黑烟遁去。

何处觅一行人劫后余生,却不及缓神,便齐齐躬身相迎。

只见金玉渐次坠地,飞花落叶间,一道身影自暗处缓缓而出。

若旁人见了,定会大为震惊,堂堂何氏家主、太上师祖,竟然坐在轮椅之上。

何染霜面容如玉,不见半分岁月痕迹,宛若青年俊彦,唯两鬓霜白如雪。一身织金锦袍华贵雍容,双腿覆着一条流转变幻的浮光锦毯,俨然不良于行。

何处觅凝望着何染霜,宛若仰望一尊云端神祇,拜倒便道:“实在是有负太叔的托付。不但不能夺得魁首,还如此狼狈立场,更连累太叔劳顿,亲自来击退敌人。”

何染霜淡淡道:“这也罢了,先把地上的财宝捡起来。该省省,该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