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兰星, 被称为温柔乡的某处歌厅里,一行人醉醺醺地从里面走出来,准备坐上悬浮车回家。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还在拿通讯器和人讲话,甚至还没走近悬浮车, 一声枪响就直接爆在耳边。
男人胸口顿时出现一个血红的窟窿。
剩余人在刹那间惊慌失措地惊叫起来:“艾尔默曼?是谁?!”
几名亲兵迅速回神, 纷纷拔出枪来,将剩余人围在中间, 徒劳地对准四周到处移动枪口。
然而他们围拢的防护圈没起任何作用,下一秒, 又是一声枪响,又是哐当倒地的一个人。
“有杀手,快躲起来!!”
“你们这些亲兵都是白吃饭的吗,有人在伏击你们也没发现?!!”
事实上,亲兵们也很无辜。
能被挑来当这些大臣贵族的亲兵,全都是经历过掉一层皮的试炼的。
但在枪声响起之前,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有异常的精神力波动,那潜藏在暗处里的人,绝对有遥遥之上、超强碾压他们的精神力!
“肯定是情报局那些可恨的家伙!那狗皇帝之前说, 不归顺莎里斯蒂的惩罚, 你们很快会知道的……原来都在这里等着!”
“别、别管艾尔默曼了——我们快先上车!!”
……
骚乱当中,五点钟方向的天台上。
一条包裹在黑裤里的长腿单膝曲起, 男人扣回狙击枪的瞄准镜, 单手拎起枪,放回枪盒里。那双拉拉链的手,带着毫无皱痕的黑色手套,修长且比例完美, 丝毫看不出是刚剥夺过一条鲜活生命的手。
男人站起来,把枪盒背在后背,迈开腿,自年老的台阶上缓步离开,身后的噪杂没影响到他半分,他的眸子淡漠平常,近乎残酷。
他踏上一艘星船,定下自动航行模式,便在座椅上合住眼睛。
傍晚十点多,他到达目的地,将星船收回压缩舱,男人回到自己黑沉的、一周没开过门的家里。
当身型完全隐没在客厅的黑暗里后,口袋中的通讯器忽然亮起光芒。
男人从口袋里抽出来,放在耳边接通的刹那,嘲讽的声音响起:“伟大的情报局科长,明天回宫吗?”
“明天是那位神经失常的皇帝陛下,一直以来认为的祭日,他让我来问问你,你明天回不回。当然,他原话并不友善,总之大概意思就是——作为那个人的遗子,这种场合要是缺席,罪不可恕。嗤……遗子。”
对方玩味重复两个字眼,语调散漫。
男人依旧一副毫无波动的神情,唯有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闪烁了下,他捏紧通讯器,压住嗓音里的喑哑,回道:“我已经回到主星。”
言下之意是,会去。
对方大概是早就猜到,一点意外都没有,倒是不屑一顾地笑了笑,随之毫不犹豫挂断通话。对方没礼貌的作风持续了十来年,早已不会让男人产生过多涟漪。
乌庚行将价值几百万星币的狙击枪随手扔到一边,轰然坐在床上,双手撑住后面的床垫。
偶尔从窗户里闪进来的灯光,照出他冰幽冷漠的眼型,锋利流畅的脸部轮廓。以及藏在长袖长裤里,充血的修长四肢。
当瞄准镜对准一个人的脑袋的时候,身体里的血液会沸腾爆炸,当子弹穿透活人的太阳穴的时候,人会犹如摄入过千毫克的咖啡因,神经异常兴奋活跃——此时此刻,乌庚行就处在这种不可言说的状态里。
乌庚行微微歪了点头,看向鼓起在那一处的偌大蛰伏物,微眯起来的眼睛,像在看一件令人头疼的官司。
最终,乌庚行没做任何处理,他将其晾在那里,随之按部就班喝水、换衣服、洗澡、吃饭,全部做完之后,那一处让人泄气地、依旧立于昂扬的状态。
乌庚行按按眉心,呼出一口气。
他停在黑暗里许久,或许有半小时,或许只有十几分钟……
向既定命运低头一般,沉默转过身,朝角落走去。那里有一个类人高的物体,盖着红布,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乌庚行走过去,抬起手一把扯开碍眼的红布,布料一秒落地,紧接着,赫然露出一个人——
应该是一个等人高的玩偶。
莎里斯蒂皇室有段时间特别流行这些等身人偶,基本家家户户有一个,人偶分低中高三档,乌庚行家里这个,做工精湛,不去触摸本体,不凑近看皮肤纹路,基本和活人没差别。
尤其是,这人偶拥有一张特别漂亮的脸,或许把漂亮按在一个人偶上不太合适,但只要看见那绮丽到逼人的五官,脑子里就会只剩下这俗套的词语。
乌庚行望着角落里的人偶,眼睛里的情绪在一瞬里翻天覆地般变化,神情看上去相当恐怖。
他闭了闭眼,没再继续看,别过头去刻意地避开那张脸,然后伸出手,将人偶放到床上,将其摆成坐姿。
随后,乌庚行蹲下来,准备将人偶身上多余的鞋子脱掉。
当他单膝跪地的时候,乌庚行骤然僵住。他几乎有点认输似的,勾了勾唇角。
又来了……每次拿出人偶,都会发生的事,拼尽全力也无法避免。
一桩不合时宜的、恨不得想忘却的记忆,钉入他的脑海里——
乌庚行记得,那是一天晚上。
从会客厅里出来的悯希,只是短暂吹风透气。
他喝醉了。过多身体难以负荷的酒精,让他脚步趔趄,精神不佳,那一张绯丽的脸上,能看到有玫瑰色的烟花在盛放,眼尾乃至脸颊都是惊心的红。
又走几步,在到处寻找他的乌庚行迎上来的目光中,他骤然摔倒了。
悯希轻哼一声,却又马上咽回去,没发出更多声音来。
再然后,他闭了闭眼睛缓解,可惜非但没能让他看上去稍微好一点,反而让他身上的气息因此演变出一股更深浓的破碎感。
“……小心!”
乌庚行疾步走过去,迅速将人抱起来。
悯希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窝在少年的怀中。
半年是个恐怖的数字,足以让一个少年长出强健的体魄,以及有力的臂膀。
悯希的双腿柔若无物地搭在乌庚行的胳膊上,脚尖斜斜指地,再无力下垂,双手搭在乌庚行的肩上,以一种堪称柔弱的姿态,被抱在身前。
悯希呼出一口气,揪紧手里的衣服抬起下巴,试图辨别一下来人的脸。
他眼中浮着懵懂的湿水,脑袋仰起的幅度很小,神情也有点呆,是真的喝得有点太醉了。见状,乌庚行的眉心微微拧起,在脸色更难看之前,他及时垂下眸,恢复惯来的乖顺模样。
悯希眨掉眼里的湿意,终于认出抱住他的人是乌庚行,眼神霎时变得毫无防备。
在乌庚行和慕仑面前,他总是放松的,信任的,就像乌庚行对他也总是带着依赖,和孺慕之情。
悯希用力地按了按脸,吐气:“小庚行,先把我放下来,我有点晕。”
乌庚行嗯一声,弯腰,听话将他放在一边的椅子上。
“我的成绩出来了,但去你寝宫,没找见你。”乌庚行用力压下眼中的涟漪,平静问道,“……怎么喝成这样?”
悯希啊了声,没太在意:“斐西诺最近想要在边境星建一处驻军部,挑拣来挑拣去,最后选中的地方是一名贵族的家业。他想铲平,再建新的,需要获得贵族的同意。”
“那贵族说要回去考虑几天,今晚突然来消息,提出要和我喝几杯酒,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我就同意了。”
皇宫里骑士团密布,防御严密,悯希是真没放心上,于是语气也是松散的,没想到在话音刚落下后,他就看见乌庚行再也难以绷住的神色。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乌庚行淡淡道,“用一副碰一点酒精都会胃痉挛,需要用药膳汤羹细细调养上数十天才能好的身体,去陪一个还在犹豫阶段、拿不准主意、对你有不轨之心的贵族,在你眼里,是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吗?”
悯希从他的语气中听出莫大的怒气,目瞪口呆地张了张嘴巴,想解释上一句两句,乌庚行却直接转身,朝会客厅里走去。
悯希眼皮一跳。
乌庚行刚才一番话,给他心头溅起不小的水花,毕竟一直以来无比温顺的人忽然对着他呛声,就像十年如一日的乖乖女突然要去发廊染一头五彩斑斓的头发,冲击力一样强。
悯希想站起来,但脚用不上力,又跌了回去,只能快速出声问:“你去哪?”
乌庚行淡声:“我去问问那名贵族,驻军部的建设问题,他非要邀请别人喝酒,在其中能起到什么作用?”
“回来。”
悯希的声音冷下。
乌庚行停住脚步。
深深吸了口气,乌庚行无法做到置之不理,他走回去,快步回到悯希身前,俯身蹲下。
这个姿势下的少年,下巴快垫在悯希的双膝上面,再仰起头来,就完全做到了能让悯希居高临下俯视他的角度。
悯希盯住双眼认真直视他的乌庚行,神色淡然:“你觉得我做的事都是没必要的?”
乌庚行垂眸沉默,唇线苍白而冷硬,已经做好了听悯希训斥一顿的准备,但在长达数十秒令人心颤的寂静后。
悯希突然道:“其实你认为得对,我也觉得陪酒这件事,相当无聊和低俗。”
乌庚行红着眼抬头:“那为什么——”
悯希打断:“但在当前这个境地,可以说,‘窝囊’的境地。斐西诺根基不稳,话语权不大,手伸不了太长,他想重新建设莎里斯蒂,想打造壁垒,想铲去陈年吸血虫,打压尸位素餐的贵族,碰壁和受制于人的次数,是不会少的。这是必经之路,他想打破,除非他拥有绝对压制的实力。但他没有。”
“他也不愿意,他也像你一样哭哭唧唧,吵着闹着要找那贵族算账,但有用吗?你们心里都有答案。甚至如果只是一顿陪酒,能让那贵族松口,结局都算美好的。”
说完一大串,悯希盯住面前神情紧绷的乌庚行,看了好一会。
这也算他养了很久的少年,此刻正在努力忍住沮丧,不让在眼中表现出来。
似乎感觉到悯希在用探究的眼神看他,乌庚行仓促转过脸去,下巴倔强地绷着。
悯希神色忽然就松了下来,伸出手,朝乌庚行的脸颊摸去。
当白皙的指尖碰到皮肤时,乌庚行顷刻间忘记了刚才的争吵,非常熟练地仰起脑袋贴上去蹭,悯希也来者不拒,很不客气地揉捏把玩起来。
在惨无人道的揉捏下,乌庚行低喃道:“我会快点成长……保护好你。”
“保护我?”
悯希弯唇笑了起来。
乌庚行又变得有点窘迫:“为,为什么笑。”
悯希摇摇头,像是觉得羽翼还没长丰满的人说这话有点太天真,又或是单纯开心,总之他忍俊不禁地笑道:“好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看你最后会长成什么样——不过当务之急,我比较想先看到你的身高增长。”
“因为小慕仑最近长势凶猛,已经比你高出三厘米了,你就不着急吗?都说身高是男人的尊严,三厘米可是个很难跨越的鸿沟噢,哈哈哈……抱歉,但真的,哈哈哈。”
乌庚行在悯希的笑声中,双手握起来,眼睫又颤得飞快,他无奈别过脸,紧紧闭住唇。像是被悯希调笑太多次,已经习惯。
过了两分钟,悯希才笑够了,他擦擦眼尾,站起来,微敛神色道:“我得回会客厅了,你早点回去睡觉吧,不用等我。”
说着,悯希低头整理好衣服的褶皱,冲乌庚行挥挥手,便朝刚才出来的方向原路返还。
他回去得很快,压根没有给乌庚行挽回和反应的时间。
乌庚行站在原地愣愣站着,在后面盯着,当悯希的背影在门口消失,方才有反应。
他垂下眸,眼里空空荡荡的,和旁边那池树影般寥落。
为了压下心中的失落,少年乌庚行只能强迫自己回想刚才悯希的笑声。
轻软欢快的笑声从遥远的时空中响起,直直穿到十年后的现在,很清晰,乌庚行甚至记得每一声的音调、起伏和间断。
乌庚行闭紧眼,将脑域中所有的建筑和风景抠除,只留下那道白条条的身影。
随后调整角度和方向,让记忆里的人影和娃娃重合,好似真正的融为一体。
这样一来,那只没有纹路和温度的手,也仿佛变活了,有了属于人的触感。
他覆住手背,带领着一起握住。
乌庚行沙哑低哼,滚滚汗水流过他英挺的眉梢。
周围环境变换,开始逐渐出现不同模样的悯希,朝他笑的,摸他头的,揉他脸的,一个个聚在一起将他包围。唇瓣张合,吐出让他情动澎湃的字句,再将他拉进甘美的罪恶中——难以自拔。
自始至终乌庚行都没觉得自己变过,他仍是那个擅长隐忍、压抑,擅长将所有情绪锁死在皮囊里面,不往外泄露的人。
而他在十年后才学会,那样是不对的,他做过无数后悔的事,都是因为太过忍耐。
“……嗬。”
令人脊背颤麻的窸窣说不清过去多久,乌庚行终于发出一声短促的深息。
他向上摸索到娃娃的唇缝,来回滑动摩挲,最后使力分开探进去,用指尖扩出形状。
再抬起来,让粘稠的蛛网从肿胀的出口,密密麻麻呈喷溅状铺织在那张脸上、嘴里。乍一看,犹如贴心地为人敷上了一片奶□□华面膜。
伴随时间流逝,浆水逐渐掉落地面,乌庚行转身抽出纸,擦拭起手指,直到每个指缝里都重新焕然一新。
他抬起眸,望向镜子里淡漠的一双眼。
隐忍?
压抑?
乌庚行现在才得到教训,那些东西有多么没用——
那个时候,他千不该万不该做的,就是当一个听话的宠物狗,眼睁睁放悯希走,让他回到会客厅里继续陪那贵族说说笑笑。
他该在那里直接操.死悯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