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希从没经历过如此尴尬的时刻, 他都想在今晚建立一块“人生社死”的里程碑。
他现在的姿势相当怪异,要出不出地站在门口,后背挂着一个甩不掉的巨大挂件, 与沈青琢对视。
谢恺封从后方拥着他,薄唇衔着那块粉雕玉琢的耳垂, 怎么也不松开, 好似能从里面吮吸到甘冽的汁水。
谢恺封是个厚脸皮,还是个天生不知道不好意思的贱蹄子。
悯希用手肘怼他, 用脚后跟踩他,用尽所有手段, 都无法让他停止口头的动作。
甚至那些红痕、脚印还被他视作了奖励的勋章,越多越好,越多他越兴奋,顶着“疾风骤雨”的殴打也要搂紧悯希。
一米九的大男人,可恶的发育期还没结束,悯希在这个姿势下才发现谢恺封的个子比之前还高了一点,肩背也更加宽阔。
能扣住他一百个来回。
皮糙肉厚的也根本不怕打,在悯希看不到的地方,谢恺封还轻抬起眼皮, 用那双锋利的眼睛对沈青琢做出隐秘的挑衅。
嚣张的第三者。
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沈青琢看着悯希有点烦躁到要发狂, 却又习以为常的神情,僵在墙壁前没有动。
做个自我愚弄的白痴。
学会在撞破现场的时候不失控, 学会在嫉妒的时候克制住不做多余的事, 忍住不上前把他抢回来。
他一开始就是这么和悯希承诺的,应该、也必须这么做。
放在身侧的双手动了动,握紧,又无力地松开。
沈青琢再次抬眼就见悯希重重捶到谢恺封的肚子上, 把人捶到手臂微微一松,立刻猫腰钻了出来。
他头发还是乱的,耳朵尖尖湿润发红,可他擦都忘记擦,就朝自己靠近,一心想解释什么。
沈青琢看出他脚步有点不知所措。
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委屈的、脆弱的,眼中如若有一颗水球被打破,满溢出大片水色,一边眼巴巴地走过来一边一眨一眨地望着自己,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令人伤心的事。
可做让人伤心的事的人分明不是他……
其实不是悯希故意想做出这样可怜的表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
他的生理反应就是这么敏感,一旦碰到应付不过来的场面,人还没反应过来,眼圈就率先替他湿了,不仅如此,脸皮也会红,身体还会热。
悯希讷讷地开口:“沈青琢,我……”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谢恺封这个混球,只顾着索取想要的,丝毫不管会不会把他推到难堪的境地。
在屋里也就算了,出了门还要嘴贱,现在要他怎么和沈青琢说啊?看都看到了。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是痛感过去再次走过来的谢恺封。
悯希马上转过头,压低声音喝道:“谢恺封,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又犯浑是不是?”
为了恐吓到谢恺封,他眉头蹙紧下压,一双眼睛也由此变细长,里头的警告不言而喻,好像在说但凡谢恺封再走近一步,他将会采取很严重的手段。
但再严重能严重到哪里去?
谢恺封动动眼皮子都能想到,无非就是不回自己消息,不理自己,难听的话他骂不出口,真正能伤到人的手段他又做不出来,特好脾气的糯米团。
不过在这关头,谢恺封不打算再惹悯希生气,而单单一条不理他就足够将他凌迟千百遍了。
他投降一般举起双手,妥协地边后退,边笑眯眯道:“好,宝宝,我走,我走就是了。”
他模样洒脱到不像被赶走的,临走前,他还玩味地用目光引导着沈青琢,往悯希纤长的脖子上看。
如战胜的雄性,谢恺封顶着千万个巴掌印低笑出声,在快要拐弯之前,一只手比出电话手势,放在耳边晃动,“宝宝,不要我们说好的。”
沈青琢大脑一点点变空白。
那爽快的手势,还有不久之前的一声宝宝,让灯光明亮的走廊,转眼变成了一个只围剿他的刑场。
悯希也看到了,那手势的暗含意味太强,能让人浮想联翩,最重要的是说明了他们之后还会有联系,甚至可能还会在电话里卿卿我我。
虽然悯希没想那么做,之后也会找理由故意挂断谢恺封的电话,但他阻止不了别人多想啊。
悯希匆匆看了沈青琢一眼,低骂道:“谁和你说好了,赶紧走,癞皮狗吗你是!”
他眼尾酡红,简直恨不得想把谢恺封扔进池塘里,小步走到沈青琢跟前,挡在他前面,想遮挡住他的视线。
结果却忘了自己刚到沈青琢的肩膀,连嘴巴都遮不住。
悯希踉跄着转过身,慌忙解释:“对不起,他来找我,敲我门,我以为是服务生之类的,就开了门,谁知道他一下挤进来不走了。”
垂眼,眼神游移:“我怕你多想,才给你发那条消息……”
他撒了一个小谎。
主要是因为他看见沈青琢的脸色白到快要透明了,应该很生气吧?
悯希抬起手,探到沈青琢的手上碰了碰,像在黑暗里辨物,慢慢往上摸,在测量什么似的。
沈青琢很乖地让他碰,努力发出正常的,平静的声音:“没关系,只要他不伤害你就好。”
悯希结结巴巴:“真、真的没关系吗?”
可是你手都凉了……
沈青琢不知道自己死人似的体温将他出卖,仍在摇头:“我说过,和我结婚后,我不会束缚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我……”
很突兀地停顿,沈青琢没再继续往下说,他觉得自己并非毫不在意,没必要说谎。
他的说谎技术很差,别人会听出来。
沈青琢垂眼望向悯希的脸,他不想再在悯希脸上看到这样可怜的神情,便抬手克制地在悯希额头上摸了摸:“好像退烧了。”
没心眼的人立刻被带着走:“是啊,应该是你的药厉害,吃完睡一觉,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好神奇,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素质这么好,排病毒排这么快。
应该是有愧疚心,悯希在药上面都大夸特夸了一顿,而他语气一向诚恳真挚,无论是谁跟他讲话,都会觉得自己有在被认真对待,从而掉进幸福的泥潭里。
悯希勾住沈青琢的尾指,扬起眼皮:“而且那些药是你提前准备的吧,我都没想到要带药,你好贴心。”
沈青琢眼睫颤动。
来自未婚妻的夸赞让他心脏收缩,但他知道,悯希是在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再想谢恺封。
沈青琢偏过头,哑声蹦出一句:“附近有一个高珠展览刚结束,品牌方给了我邀请函,我还有资格进场,想不想去看一看?”
悯希眼睛微亮。
沈青琢的主动邀请让他大松一口气,总算能离开这呼吸都困难的地方了。
他忙不迭应道:“好啊,我现在也没有睡意,我们可以一起去逛一逛。”
珠宝展是一位由山庄老板邀请来的富绅办的,都是私人藏品,老板替他提供场地,他发放消息,吸引客流。
悯希进场的时候的确展览已经结束,正门不允许再进人了,他跟着沈青琢从特殊通道进去,一到大堂,瞬间被浪漫、堂皇的珠宝包围。
开放时间过去,此时是朋友展,富绅的朋友也都是富绅,衣着靓丽的男男女女衣袂交错,水波纹一样,在平面地板上荡漾。
将近一百多个展位的珠宝,挂在玻璃后面,在昏暗的橱柜里散发出闪耀的火彩,光怪陆离、五光十色,恍若海里飘荡的鱼尾。
珠宝在悯希眼里,是浪漫的代名词,他喜欢这些稀奇的无价之宝,来这里除去一小半想哄沈青琢的原因,也完全出于自愿。
举办珠宝展的富绅还在大堂里,他大抵是沈青琢以前的合作伙伴,刚与一方人结束寒暄,一抬头就见沈青琢和悯希停在一凤凰项链前。
他立刻走过来解说:“这是‘淬火凤凰’,一位世界五百强设计师设计的作品,钻石代表永恒,珍珠代表风雨同舟,翡翠寓意长命百岁……”
富绅目光在悯希身上短暂停留:“青琢,听说你刚订婚,这‘淬火凤凰’最适合你不过,感谢你百忙之中来我展上赏脸,这可是太难得了,刚才见到你,我还以为是你的同胞兄弟!我将它送给你当订婚礼物如何?”
沈青琢向富绅礼貌颔首。
他启唇,正要和以往一样摇头,却突然如被按暂停键的玩偶,停下来。
富绅听说过,沈青琢从来不收外面人给的礼物,这回他却迟疑,扭头望向悯希。
悯希看出来,沈青琢这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婉拒,而留下自然也意味着要承一个人情。
富绅看悯希摇头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他惋惜道:“真是可惜,看来小凤凰没有命去更好的地方,不过我的承诺永远作数,如果你反悔,随时可以将它拿走。”
沈青琢点头:“谢谢。”
看出沈青琢油盐不进,没有反悔的可能,富绅遗憾走远。
悯希没放过这奉承的机会,他揪住沈青琢的衣角,声音轻快:“你认识好多厉害的人啊,你也好厉害,能和这些人搭上桥,你一定做过不少努力。”
沈青琢低声:“如果你有看上的,我会买给你。”
悯希揉揉眼睛,不自觉靠在沈青琢胳膊上:“不用了……真的不用,怎么说呢,我对这些东西当然抱有欣赏,但没有想拥有它们的心理。”
珠宝需要钱财、需要保养、需要珍惜和爱护,在上面投注的沉没成本,在悯希眼里没有性价比,他只会想将它们卖掉。
又逛了几个展位,悯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水露盈满他的眼尾,他一抬眼,见沈青琢看着他:“要回去吗?”
悯希擦干净眼泪道:“也不是很困,你想逛我可以继续陪你。”
他想尽一切努力来补偿沈青琢受到的伤害,陪人到天亮,都无所谓。
但不知为何从逛展开始起,悯希就感觉到沈青琢是迁就着他来这里的,他对那些珠宝毫无兴致,基本悯希去哪里,他就看哪个,没主动向哪里走过去过。
并且途中悯希拿出张纸擦眼泪,找不到地方扔,他便自然地拿过去握在手里,让悯希继续逛。
他那样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洁癖很严重的人,对沾染上他气味和体.液的东西,没有任何的排斥。
而此刻,见悯希发困,他毫不迟疑道:“我不想逛了。”
悯希凝神望着沈青琢,好半晌,他蹙蹙眉,没再说话,和沈青琢一起朝后门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突然有一个穿侍者衣服的人大步走过来站到了他们面前,悯希本能朝左边避让,那服务生却同时向左迈,再次拦住了他。
明显是奔他们、奔他而来。
他一停下来,对方便把什么放进了他手里:“打扰一下,这个给您。”
悯希被塞进来的东西弄了个满怀,他一愣,低下头去看,大片的红色闯入眼帘。
是一捧玫瑰,真花,朵朵饱满的红花簇拥在一块,应该有快两百多朵,每一朵上面都放着一颗金瓜子,金瓜子又缀着链,隐没在花堆里的链子尽头还有。
仅是最上面冰山一角的奢华都让人咂舌,难以想象下面究竟还有多少。
每颗金瓜子都是1克,按最近的金价750来算,四百多颗,就是三十多万。
这玫瑰拿着烫手。
而且太大,悯希的脸都被挡住了,他吃力地抱住偏过头,声音很疑惑:“抱歉,是不是给错了?这捧花不是我的。”
应该是哪位富绅用来追求心上人的吧,悯希这样想着,就听服务生笃定道:“没有认错,是一位先生送您的,那位先生向我指过您,我不会认错。”
悯希不太相信:“或许是人太多,他指的是另一个人,而你看叉了呢。”
服务生再次否认:“不会的,那位先生和我说,‘穿白色短袖、黑长裤、脖子戴黑绳的那个人’。”
悯希无法辩驳了:“这样啊。”
在悯希据理力争,最后大败,又困惑又无奈地把花捧起来端详之际,身旁的沈青琢恰好看到一张歪斜着掉出来的纸条——
【My sweety,你的容颜让一切黯然失色,我想这朵花很适合你,带刺的玫瑰,我将它献给我一见钟情的美人——致甜心宝贝】
悯希:“……”
……谁啊这是!好油。
而且到底为什么每次这种尴尬的场面都会让沈青琢碰见?
悯希尴尬得浑身发麻、发痒、刺挠、难受、僵硬、窒息、头疼、崩溃、脑热、头晕、焦虑、衰弱、无力、不适。
他深吸一口气,将玫瑰花退还给服务生:“这个我不能收下,麻烦你再看见那位先生,把这个还给他,如果没找到的话再打给我,我给你留个联……”
悯希正要找一张纸写下自己的电话号,余光忽然一定,看到前方有个陌生的西装男朝这边投来一道骚包的wink。
悯希沉默。
他避而不见:“我想大概是那位先生送的,请你还给他,替我谢过他的好意,嗯……再和他说我已经订婚了。”
从珠宝展里出来,悯希深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才感觉肺部重新有空气流通。
他借看手机的动作,用余光瞥身边的沈青琢。
男人面色如常,幽黑的眸子却极沉、极压抑,私底下也便算了,当众被连环两次下脸,再好脾气也会发作。
但他却没说任何话,怕是在忍着,忍多了伤身,悯希又自知理亏,自己都没察觉地脱口而出道:“沈青琢,我们拍个照片发朋友圈好不好?”
沈青琢一怔,俊脸绷紧着看过来,某一刻,脸色竟显露出一分以为自己听错的不可置信。
悯希更不太舒服,接下来的话就更容易说出口了:“拍一张一起发,你发你的,我发我的,文案随便你怎么写。”
也算是“秀恩爱”,让双方的共友、各自的伙伴看见,宣告自己和照片上这个人非同一般的关系。
正常恋人都需要有这一步流程,他和沈青琢有点特殊,直到订婚都没有发,现在可以补一个。
悯希认为自己主动提出这个事,是改过自新、以后绝对不和其他人拉拉扯扯的保证。
但他却迟迟没听到沈青琢的回答,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拍吗?”
沈青琢张了张唇,却因为喉咙太干没发出声,良久才挤出一个字:“好。”
悯希便拉着沈青琢来到展外的一个空地上,沈青琢一看就是不会拍照的,这个事只能落在他头上。
悯希已经困到极致,想早点拍完早点完事,但又不能太敷衍,强压着困意想姿势。
好在他摆弄沈青琢的时候,沈青琢全程都很配合,眼睫低垂,听话得不可思议。
只可惜悯希脑中宣告主权的姿势少得可怜,一开始想的是靠在沈青琢胸前,一张脸在下、一张脸在上这么拍,真正施起来又感觉害臊,太腻歪了。
说不定把自己弄害羞,沈青琢也起鸡皮疙瘩。
后来他又想起可以把脑袋靠在沈青琢肩上拍,以前见过别人类似的照片,可以借鉴一下,最后同样因为太腻歪而被跳过。
想到很多个姿势都不行,无奈之下,悯希轻轻挽住沈青琢的手臂,准备随便拍一张了事。
拍情侣照片最有味道的情景莫过于在夕阳余晖下拍,但现在太晚了,没有余晖,只有繁星点点,还好,也挺有感觉。
悯希眼中倒映着连成串的星河,放松的眉眼很柔和,当他抬头叫沈青琢时,那股柔意便转换成醉人的迷蒙。
沈青琢低头,正好望向悯希的脸……他呼吸微滞。
悯希身子开始向他倾,每倾一分,沈青琢的身子就僵硬一分,他绷到呼吸都紧了,在悯希快要按下快门之际,陡然滞涩地出声道:“不然还是,算了。”
没想到会听到这话,悯希及时停下手头动作,抬头问道:“你不想拍?”
他眼睛惊疑地睁大了,倒不是因为生气,只是不敢相信沈青琢真的这么大度,能容忍他在外面胡来,也没有一点宣告主权的需求。
月光落下来,渗进沈青琢的发丝里,显得他脑袋很好摸。
他摇了摇头,垂眼,望向手机相机里悯希夺目的五官,无意识往外撤:“我……丑。”
悯希好半天才理解了沈青琢在说什么,表情很懵:“你说你自己?”
沈青琢的意思是自己丑,所以不敢合拍?是这个意思吧。
认真的?
悯希不是外貌主义,但审美在线,尽管他对男的没有冲动,可也无法对着沈青琢这张折叠度极高的脸说出一句贬低的话。
他这副长相,完全是在最上游的,不仅如此,还具有自己的特色,很有高门的贵气。
很帅啊,谁给沈青琢思想荼毒了?竟然让他有这种自卑的想法。
悯希蹙眉,伸手握住沈青琢的手,领着他辨认自己的眉毛、鼻梁、嘴唇和脸部轮廓:“你对你自己的认知存在偏差。”
悯希往下挪:“帅哥一般鼻梁很高、嘴唇很薄,有腹肌、身高过一米八五……你看你都符合,怎么会觉得自己丑?反正我认为很帅。”
掌心被炙热的呼吸烫了一下,悯希抬眼,对上一双幽如玄河的眼睛。
他立刻收回手,挽着沈青琢咔咔拍了一张,然后转发给沈青琢。
悯希低头盯着相册里的图,嘀咕道:“你可以让修图师失业了。”
他开玩笑:“帅到我腿软。”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话,悯希没对这张图有任何处理,直接发到了朋友圈。
文案是两个表情,一个男的emoji,一个ok手势,男的是沈青琢,代表他捏住了沈青琢,沈青琢是他的人。
沈青琢盯着他从善如流做完这一切,朋友圈里多出一张原图照片,两人无间隔靠近在一起,悯希则腼腆地弯着唇角,相较之下,他显得有几分僵硬。
沈青琢握紧手机,盯住那串表情,突然见下方像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冒出不同人的名字。
其中有几个名字,沈青琢有些印象,是悯希在订婚宴上加上的那些名门,短短两分钟,一下有几十个人为这条朋友圈点了赞。
这些还没睡觉的夜猫子在下方留言,“嫉妒”他们这对郎才男貌,默契地留下一串柠檬。
朋友的起哄和调侃,悯希的主动展示,恍惚间让这段婚姻似真有了几分真情,沈青琢却停在编辑处,迟迟想不到该发什么。
悯希也不在意,他揉着眼睛迷糊道:“先回去吧,回去你慢慢想。”
他声音困顿:“这回我是真的困了。”
……
悯希和沈青琢一同回到山庄,但没回自己屋,而是跟沈青琢一起去了他的房间。
他想主动和沈青琢说一下今晚那个服务生的事,否则沈青琢从别人那里听到,也许会认为他和自己太疏离,发生这么大的事也瞒着。
他和沈青琢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不能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悯希坐在沈青琢的床边,打算等沈青琢从浴室里一出来,就和他坦白今晚自己的遭遇……
谁想沈青琢只在里面待了十分钟,悯希就歪倒在床上,睡死过去了。
沈青琢仍在浴室里站着,宽阔肩背紧绷,大理石地面映出他拿着手机的模样。
许久之后,在悯希那条朋友圈下面,又多出一张一样的照片。
文案却写着一行英文:Mount kilimanjaro.
乞力马扎罗山。
和赤道并存的雪山。
悯希和他的性格、喜好、所有一切都全然迥异,可他希望和悯希共存。
悯希的朋友圈一发出去,五分钟就集齐一百个赞,沈青琢的一发,或许是时间太晚,五分钟过去才稀稀拉拉凑够十个赞。
唯二两条评论分别是:啥意思??
第二条是:(牛头emoji)(八差)(马emoji)
沈青琢微微抿唇,罕见地皱紧眉头。
他走出浴室,把唯二两条评论删掉,并删除好友。
点击完确认的后一秒,沈青琢看到自己床上睡熟了的悯希,他睡得脸颊沁红,紧紧揪着枕头。
今天晚上已经摸额头检查过一次体温了,但谁也无法确认会不会再烧起来,为了保险,沈青琢还是决定将昨晚原本要做的事做完。
他转身在药箱里翻找起来,但只找到一条水银温度计。
水银的有些麻烦,不像电子测温枪,在额头滴一下就能测出温度,这种的只能塞到腋窝里老老实实测十分钟。
其实放嘴里也可以,但沈青琢站在床边,望着悯希那两瓣形状姣好的红唇,目光还是对准了下面的肩膀。
桌上的手机被不小心误触,亮起屏幕,上面的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十二分。
陷在枕头里的悯希早已睡熟,看他嘴唇轻微张合、嘀嘀咕咕的,应该此刻还在做梦,人的交感神经在过度疲惫的情况下,即使睡熟也会让大脑处于活跃阶段,会做梦是正常的。
沈青琢捏着那根温度计,弯下腰。
他没打算坐在床边,床太软,坐下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恐怕会把人吵醒。
沈青琢手脚很轻,将右手慢慢伸到悯希的肩膀处,又一下顿住了。
半晌过去,他闭上眼睛,轻抿唇,摸索着抓住一点衣服,往下扯开合适的空间,准备不碰到皮肤,把温度计塞进去。
讲道理,沈青琢的所有动作都宛如在对待一个需要十二层床垫才能睡着的豌豆公主,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甚至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
床头的台灯亮度也调到最低。
即使如此,当沈青琢揪住衣服的那一刹那,睡熟的悯希仍然忽地蹙了下眉,他一把拍开惹他发痒的那只手,又顺着揪住了沈青琢的衣领。
悯希的力气很小,但沈青琢在愣神,没有防备,竟然一不留神就被他揪得躺倒在了床上,与他共枕起同一个枕头。
沈青琢瞳孔缩小,一条垂地的长腿绷了绷,裤脚上抬,露出规矩套牢脚踝的长袜上的品牌标识。
脑中堪称世界末日的几秒过去,沈青琢撑着右胳膊,想使力站起来,一只手却在这时猛地拍在他的脸上。
身边的悯希一个扭身,张开嘴就朝他的右脸咬了一口。
悯希紧紧咬住嘴里的一块肉,口齿不清地说:“吃光你们!”
沈青琢如被一根长箭钉在床上,连怎么行动都忘记了,眨眨眼,余光晦涩地看向旁边还闭着眼睛的悯希。
悯希咬着那块肉咀嚼了两下,这才松开口,有些兴高采烈地扬起下巴,臭屁喃喃道:“哼哼哼都被我吃光了,樱桃形状的棉花糖,好吃……”
他翻个身,抱着被子转到了另一头,继续睡觉。
沈青琢有点愣,甚至可以说有点呆地坐起来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的五根手指缝隙里,透出来的脸糊了一大片口水,这一个牙印,那一个牙印。
本来就是偏冷白的肤色,被这不遗余力地啃咬,牙印都看起来有点发紫,半边脸更是被咬得通红。
然而真正令人在意的不是这个。
不是被当作樱桃形状的棉花糖啃。
沈青琢捂脸的手蜷了蜷,几近落荒而逃地从床上站起来,大步走进浴室。
牙齿毕竟在嘴唇后面,既然牙齿都碰到了,嘴唇自然不能避免。
柔软的,馨香的,弹性十足地挤在脸上,绵密感在刺痛下冒出头来将他包围……让这个撕咬,也能解读成一个亲吻。
悯希亲了他。
沈青琢把手放在感应器前,让哗哗的冷水冲刷着两只滚烫的手,以此来降低温度。
……
沈青琢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大约是半小时后出去的。
原因是他听到一声从喉咙底部发出的,带着痛苦气息的低喘。
他拧开门把一出去,站在门口借着顶光,一眼看到了床上弓着身子,跪趴在床上的悯希。
悯希双手紧紧捂住肚子,掌心压在软肉上,一截细窄的腰不断痉挛发抖。
脸上带着还没睡醒的迷茫,应当是在睡梦中突然被弄醒的,他的肚子也很柔软,十指压进去,能深深凹陷。
沈青琢沉脸大步走过去,走到半中央,突然停了下来——
悯希紧压的肚皮竟然开始缓速隆起,顶住那十根手指,似要把那些障碍物顶开,以肉眼能看见的趋势慢慢长大。
悯希喘得更厉害了。
他抵住被子偏过头,白齿露出:“沈、青琢。”
恍若在求救。
可怜死了。
沈青琢快步走到床边,握住悯希的手,然而没有用,肚子还在隆,甚至无视所有挤压,手指的、衣服的还有床板的。
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明明刚从珠宝展回来,明明是一个平静的和往常没有区别的夜晚,怎么会突然……
悯希低喘着按住肚皮,十指无意识地使力,像是想把肚子按压回去,然而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越压,肚子变大得更快。
看着悯希崩溃的表情,沈青琢死死抿唇,握紧他的手。
此情此景,烙印在沈青琢的眸中,让他掌心变湿的同时,蓦地一顿。
是他想的那样吗。
这是……要分娩?
沈青琢脑中浮现出这两个字,瞳孔微微缩紧。
他有想过这个孩子不会以正常方式出生,却没想到方式这么不走寻常路。
肚子仍在变大,衣服都被撑大往上滑了,露出一点羊脂玉似的白皮。
当他越撑越大、大到快要把衣服撑开,暴露出更多肌肤之时,沈青琢拨打了沈家随行医生的电话。
沈家医疗队训练有素,在五分钟内迅速到达了沈青琢的房间。
房间任何设备都没有,基本的舒适环境也不具备,自然不可能在这里生产,好在这里不远就有个沈家参股的私人医院,他们将轻咬唇的悯希送去后,便立即开始做准备。
悯希的情况和常人不一样,不能按常识来走,这难免让随行医生紧张,担心把事情弄砸,但他们没有想到,一切都非常顺利,甚至悯希都没太大痛感,因为婴儿实在太小了。
当天凌晨五点左右,一声婴儿的喊声从产房传出。
收到消息的沈青琢匆匆赶到,透过玻璃看向里面的悯希。
医生走至他身边,如实汇报道:“少爷,手术很成功,比起我以前做的,就像一场微创手术,悯希身上只有一小道缝合线,回去多吃点多养一养就能恢复如初。”
沈青琢能听出他没撒谎,玻璃内的悯希依旧纤细,干净,美得惊心动魄,似乎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微蹙着眉喘气。
沈青琢在他脸上停留许久,眸光一顿,缓慢地转到另一边。
保温箱里的婴儿白嫩至极,仅在床上蜷缩着手脚待了半晌,便摇摇晃晃爬起来,不哭,也不闹,踉跄着想朝悯希爬过去。
然而保温箱却将他阻隔,想靠近也靠近不了,他抿住嘴唇露出想哭的表情,又用力用脑袋撞了撞箱壁,想朝那安心的母亲气味爬去,但还是没能成功,只能卧起来不动了。
悯希红唇微张着喘息,那种异样感残留着余韵,让他现在还回不过神来,他勉强抬起眼皮看了眼天花板,便重新闭上眼睛。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惊悚是肯定有的,可也有一颗巨石落下的轻松感。
生都生出来了,以后就不用担心肚子痛了吧?
怎么这种破事也能让他撞上……
悯希舔了舔干燥的下半唇瓣,又睁开眼睛,这一回,他貌似感觉到玻璃外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自己,微微一愣,偏过头想朝外面看去。
然而脸还没彻底扭向玻璃那一侧,他就猛然听到一道重重的撞击声。
悯希一愣,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就见原本卧着的男婴不知何时又爬了起来,正在手脚并用地扒拉着保温箱,还没长牙的嘴里不断发出“嗷、嗷”声。
仿佛在吸引母亲的注意力,而真的成功了后,男婴便咯咯对悯希咧唇笑起来。
悯希:“……”
怎么和谢恺封一个劲,他看看别人都不行?
婴儿没太大重量,所有心肝脾肺加起来,也就几斤,比平常婴儿小一点,也算是早产儿。
悯希眼睫湿濡,重得睁不开,仅仅看了眼大概轮廓就重新闭上了,婴儿具体样子没看清,但肯定不是像他,就是像谢恺封。
虽然知道不该迁怒一个无辜的婴儿,但悯希现在还是不太想看到和谢恺封相关的人和物,要知道,这个孩子他原来是打算打掉的,他根本不会有机会出生。
悯希闭上眼睛装睡。
男婴见状,扒拉了两下箱壁,委屈巴巴地收起手来,再次躺下。
下一刻,玻璃外的沈青琢肩背蓦地绷紧起来。
他对别人的孩子没有任何想要怜爱的想法,甚至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他从指腹到全身,都立刻升起了排斥感。
这不是他的,是悯希和谢恺封的。
是悯希和谢恺封的。
谢恺封的……
沈青琢眼中不断浮起异样情绪,又被极力压下。
平躺在保温箱里,还在努力吸引悯希注意力的婴儿,身上没有一点皱巴,他丝毫没有一个初生婴儿该有的闹腾劲,只一味地想要和母亲贴贴。
对于沈青琢这么大一个人的存在,他理都不理,甚至也不畏惧,在发现自己碰不到悯希也不能让悯希看向自己后,他手脚用力,艰难地翻过身子,趴在了箱子里。
一双大眼睛安静地望向沈青琢。
沈青琢皱紧眉。
此情此景,让他以为是谢恺封在看自己。
为什么会这么烦躁。
是因为男婴是谢恺封的孩子吗。
不对,不算是……
大概是因为男婴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悯希曾经和谢恺封做过的事实。
-----------------------
作者有话说:521快乐老婆们[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