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沈康年与陈朔反应许久, 两人很快激动起来。
陈朔有些不敢相信地轻声问,“商陆, 你、你真的这么想?”
直到看到李商陆点头,她才确信李商陆真的愿意嫁给沈长异。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语气有些颤抖,这一天他们等了太久。
本以为再没可能的事,竟然出现了转机。
李寒烨与江芙却有些迟疑,目光落在李商陆身上。
“商陆, 你真的喜欢长异?”
作为父母,他们绝不会让李商陆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哪怕余生永远待在家里也可以,倘若嫁给不喜欢的人,一辈子都要看那张讨厌的脸,对于商陆这样的性子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折磨。
她爱憎分明, 受不得委屈。
见他们问个没完, 李商陆轻吸了口气,认认真真又重复一遍,“爹娘,我心甘情愿嫁给他, 难道你们不喜欢沈长异?”
李寒烨有些憋闷, 倒也不是不喜欢沈长异, 只是他都做好准备养一辈子李商陆,从没想过商陆真要嫁人的那天。
当初怎么芙儿就喝醉了酒把婚约给定下了呢……他幽怨地瞥了眼江芙。
江芙却展露笑意,温声道, “长异是好孩子,爹娘也一直将他视若己出,只要你喜欢, 我们没有意见。”
她只希望她的商陆能平安,幸福。
沈家夫妻对视一眼,两人皆有些紧张起来。
沈康年轻咳了声,“那要不要……把日子定下?”
李寒烨瞪他一眼,“你急什么?”
“我就是问问……”沈康年讪讪地笑了下,“反正李兄就住在对面,两步就能到,想见商陆就敲个门的事。”
他早就想让商陆住进沈家,他和陈朔两个人有些嘴笨不会说话,生下个儿子更是闷葫芦一个。因为幼时那怪病,长异每日心情低落,他们也几乎再没笑过。只有每次商陆来串门时,家里才会格外热闹,他们的话也比平时说得多。
那时他们便想,如果长异有福气,能把商陆娶回家该有多好。
“什么叫两步就能到,本来我天天都能见。”李寒烨有些急了,“让长异赘进来吧,我养他,反正你走两步也能看见他。”
沈康年小声道,“李兄这么说,干脆把我跟阿朔也赘进李家吧。”
“阿朔可以来,至于你,谁稀罕要你啊,你自己住对面。”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江芙和陈朔却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原来,她本可以如此幸福。
李商陆怔忪地望着他们,缓慢收回视线。
吃过晚饭,沈康年和陈朔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李商陆立在门外,看着他们将门关紧。
“商陆,在想什么?”李寒烨垂眸望向她,有些不舍地抚过她的发顶,“别担心,爹娘永远会在你身边。”
骗人。
李商陆没有出声,只看着夕阳斜下,落日余晖将天色染红,很快,天就会黑下来。
“爹。”她轻轻唤了声。
“怎么了?”李寒烨俯身下来,“商陆有话跟爹说?”
李商陆张了张口,半晌,只平静地道,“你回去吧,我想在这等沈长异回来。”
闻言,李寒烨瞥她一眼,“爹问你一句,你当真喜欢他啊?”
虽然今天在沈康年他们面前,商陆重复了很多次愿意嫁给长异,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分明之前商陆根本没有在意过长异,怎么一天之内就突然转了性呢?
“喜欢。”
李商陆声音很轻,“而且,以后我会跟他生孩子,龙凤胎,哥哥叫李晏和,妹妹叫沈姝宁。”
李寒烨:“?”
他额头冒了些汗,斟酌道,“虽说不是养不起,但是你想得也有点太远了吧?”
生两个未免也太恐怖。
当年芙儿生商陆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个都如此遭罪,两个想都不用想该有多疼。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李商陆起身把李寒烨推进门内,淡声道,“爹你别管了,一会沈长异回来我还要同他说些话,你在这实在碍事。”
话音落下,李寒烨如遭雷劈般被她塞进了家门。
“怎么了,为何商陆没跟你回来?”江芙上下打量他,却被李寒烨委屈地抱住。
“芙儿,商陆嫌我碍事了。”
还没嫁人呢,怎么就嫌他碍事了?想哭。
江芙被他逗笑,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行啦,商陆说着玩呢,你还真信啊。”
商陆最喜欢爹娘了,虽然她从来不说,但小时候每次李寒烨出门卖药,她嘴上说不送他,却还是趴在墙头偷看,直到李寒烨的马车走远才哭出声。
江芙生病时,商陆会悄悄帮忙算账,她年岁小不知道账本怎么算,只知道江芙每天都在纸上写字,便学着乱写乱画,江芙翻开账本才看到小丫头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希望娘早点好起来。
商陆自小就不是常人眼中的乖孩子,她心思细腻却不擅表达,因为要面子所以喜欢正话反说,做任何事都我行我素随心所欲。
可他们并不想矫正她的性子。
商陆就是商陆,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伤天害理,小姑娘任性一点又何妨?
他们愿用一生去守护她的任性,只要爹娘还活在世上一天,绝不会让商陆见识这世界黑暗的那一面。
而且,他们相信,长异也会如此。
李寒烨抿了抿唇,低声嘟哝道,“还是要怪芙儿你当初乱喝酒,不订婚约哪有这么多事。”
闻言,江芙凉飕飕地看向他,在他胳膊狠掐一把,“我那日的确说了两家结契,可我的意思是让商陆和长异结为契兄妹,谁知沈康年以为我说结为婚契,我喝醉了,可你当时怎么也不反驳?”
李寒烨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当时我也喝了不少……我想着长异也挺好的,至少那孩子老实,不敢欺负商陆嘛。”
“那就闭嘴,再提此事掐死你。”
“……遵旨。”
*
夜风吹动发梢,距离千墟来的时刻愈发近了。
说不害怕是假的。
簪子插进颈间时,痛到她整个人都麻了一瞬。
她怎么可能不怕死呢,就算是沈长异和千墟也会怕死,人对于死亡的恐惧刻进骨髓与生俱来。
李商陆静默地坐了很久,她一直在想,沈长异从前坐在这里时都在想什么,或许是在想新练的剑招,或许是在想见到她后如何讨好。
如此琢磨着,心头的恐惧慢慢减轻不少。
她会撑到沈长异从仙山回来。
一切都会改变的。
她会从幻境离开,让小黄脱离控制,和沈长异一起飞升,带着孩子们到天界过更无忧无虑的日子。
长街倏然起风,门前的灯笼被吹动摇摆,光晕晃动。
李商陆心头微动,若有所感地抬眸望去。
一道玄衣身影立在她面前,脸上覆着一张纯白的面具,阴森而诡异。
终于来了。
“找昼玄么?”她缓缓起身,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诉说今晚吃了什么饭。
千墟身形微顿,只字未言,面具里那双眼漠然地望向她。
李商陆控制不住地发抖,她强行用指尖掐进掌心,几乎掐出了血,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去拜访渡蘅上君,很快就会回来。”
话音落下,千墟淡笑了声。
“他早知我会来,让你在这里等?”
李商陆冷冷道,“他不知道你会来,我知道。”
千墟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一遍,不过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没有法力,没有天资,甚至瘦弱不堪,杀死她便如碾碎路边一棵野草。
“你来找他,不就是为了杀他?”李商陆毫不躲闪地直视他的双眼,“昼玄很快就会回来,只需再等半个时辰。”
千墟眼眸微眯,忽然伸出手攥住了她的颈子。
尽管看着她一点点失去呼吸濒临窒息,千墟仍觉心中不快,“你不应该跟我解释清楚,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李商陆张了张口,千墟松开手,任她摔在地上。
“我是来帮你的。你若不信大可以将我杀了,反正这里所有人你都能轻易杀掉,但是你杀不掉昼玄,而且……”她勾起唇角,充满嘲意地笑了笑,“昼玄迟早会杀了你。”
听到她的话,千墟身上魔气更盛,眼底一片冷然戾色。这个女人竟然连他命中注定会被昼玄除掉的事也知道。
她说得对,这里所有人他都可以轻易杀掉,可昼玄始终是不同的异类。
良久,千墟俯下身来,掐住她的脸,缓声问,“你有什么资格帮我?”
“我是昼玄的情劫。”
李商陆死死盯着他,“他这一世有道情劫,昼玄注定会被他的妻子杀死,就像你注定会被昼玄所杀一样。所以,现在我可有资格帮你了?”
千墟并不能知晓昼玄的命格,因为渡蘅对昼玄下了咒法隐藏,可他能够掐算出李商陆的命格。
半晌,他仔细掐算,忽然露出笑意。
果然,这女人的确会杀掉她的夫君,她的夫君命格极贵重,是天人之相,正好也能与昼玄对应。
“你很聪明,”千墟凝着她,淡淡笑着,“可惜,我很讨厌自作聪明的人。”
听到他的话,李商陆微睁了睁眼,“什么意思?”
千墟缓慢张开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特意守在这里等我,是为了拖延时间等昼玄回来么?”
李商陆呼吸一滞,听到他继续说,“你一直在发抖呢,心跳得也很快。让我猜猜,方才哪句是谎话?”
“譬如……你是来帮我的?”
无法掩饰的心脏声响,伴随着千墟愈发了然的视线,剧烈跳动起来。
不要跳。
李商陆面色渐渐煞白,唇瓣失色。
求你了,不要跳。
千墟意味深长地抚上她的颈子,声音极轻。
“哦……”
“原来,是在骗我。”
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响。
在寂静安详的夜里,很快被风声盖去。
*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做不到?
“商陆,你怎么了,脸上怎的起了这么多疹子?”
李商陆第三次醒来,她绝望地立在原地,双腿瘫软,仰起沾满泪水的脸看向面露担忧的李寒烨。
爹,商陆做不到。
这不见天日的幻境,将她永远困在其中。
无论她用什么办法去劝说千墟,千墟仍会杀死她,或者杀死她的家人。
他多疑、冷血,残忍无情,凡人的性命于他而言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尘埃。
到底要怎么做,做什么都没用!
李商陆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不敢再看李寒烨的双眼,只想逃走,逃到哪里都好,不愿再眼睁睁看着任何人死去,尽管她清楚幻境中的一切即将再度轮回。
让她逃吧,只逃这一次,她真的受不了了。
李商陆崩溃地冲出去,推开院门,不管不顾地想要逃离这场噩梦,下一刻,却猝不及防撞进了一道沾有竹香的怀抱,对方下意识用手将她揽住。
衣襟带着早雾的清凉,鼻尖嗅到熟悉的气息,身形骤忽僵硬,她抬起沾满泪痕的脸。
青年一身朴旧清瘦的月白长衫,肩头背着出门用的包袱。天边朝阳初升,微光洒在他的肩头,温暖而明亮。
李商陆呼吸停了,连泪都忘记流。
沈长异怔怔地望着她,指尖想帮她擦去眼泪,又强忍着收回。
“商陆?”
声音担忧而急切。
“你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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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有二更,会晚。
今天忙了点事更晚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