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余痕

饶是极有耐心,富有技巧,也难以缓解那片刻,碳酸汽水剧烈震荡后,大量释放气体的胀。

那么多震撼和势能,只能极限积压,困在轻薄的铝罐内,无法倾泻而出。

云清佳呼吸着,发丝散乱,沾了细汗黏在滑腻的肌肤上。

双手攥拳抵住洗漱台面,指骨泛着白。

铃声持续不断。

李京柏在身后,纤长指骨扣着她脖颈,指腹沾了口红的艳,肆意涂抹成一片,虎口往上卡在她下颌处,迫使她抬脸看向明亮清晰的镜子。

镜中两具人影。

她乌发雪肤,一袭黑裙。

他亦是衣冠整整,人模人样。

浴室灯光晃眼。

他磁嗓悦耳:“不接吗?”

这个样子,怎么接?

云清佳恼得反手抓他,指甲在他肌肤划出两道红痕,被他一把擒住,控制她的手,食指点着绿色接听键一划,电话通了。

“要帮你开免提吗?”李京柏附耳低语。

混蛋。

云清佳不想搭理他了,偏偏他粘得这么紧,她被钉在洗漱台与他之间,进退不得。

林悦宜在那边唤她名字。

云清佳清了清嗓,接电话:“你到学校了吗?”

“嗯,刚翻窗回来了。”林悦宜回话,听得出她喝了不少,吐字含混,有点大舌头,“你那边怎样?”

云清佳将唇肉咬得生疼,勉强磨出一句:“还好……”

“表妹怎样?”

亏她喝了这么多,还记得这一茬。

“没事……”云清佳简短作答。

“嗯……”林悦宜停顿几秒,忽然问,“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啊?感觉怪怪的。”

是李京柏在捣乱。

紧密黏连,动静的确大。

云清佳恼羞成怒,一把抓在他紧箍她细腰的手臂上。

太用力,她手背青筋暴起,莹润粉白的指甲抠进他梆硬的肌肉里,在冷白皮肤掐出一个个小月牙。

他坏,低头一口咬在她肩头。

她差点叫出来。

“没什么。”云清佳一鼓作气快速作答,“我先去洗澡了,晚安。”

随即,果断挂电话。

后来还是叫出声了。

李京柏吻她发烫的耳根,坏心眼地逗她:“好不好玩?”

“不好玩!”她气道。

冰雕玉琢的一个人,此时在他的加工下,艳若桃李,绽放得彻底。

李京柏乐了,从她手中拿走手机,放一边,“那我们玩点好玩的。”

他没再给她分心的机会了。

迷迷糊糊地被他抱起时,搁在置物架上的沉香手串滑过眼底,云清佳神识游离半晌。

说错了。

陆媛说错了。

除了洗澡以外,还有一种时候,她是会摘下那一条手串的。

就是这个时候。

最后一次是在浴缸。

满满一浴缸的水,加了精油,最后被晃出不下三分之一,直至水温偏凉,她被他托起,裹上浴袍,打横抱出来。

李京柏将她放到洗漱台。

她在边沿坐,处于似睡非睡,半梦半醒的状态,额头抵着他宽阔平直的肩,呼吸到薰衣草精油的香味。

他拿了吹风机帮她吹头发,指腹在她头皮按摩着,她睡意愈发昏沉,鬼使神差地,双臂环上他劲腰。

李京柏身体在那瞬僵硬,忽而轻笑了声,继续给她吹发。

红酒晾在茶几上,一夜没动。

云清佳这一觉睡得很沉,呼吸越来越重,像一层塑料布覆盖在面上,透不过气。

梦里画面惨白,毒辣日光刺痛双眼,泪水止不住地流。

女孩趾高气昂地站她跟前,一手抱臂,一手一下一下重重摁在她脑门,尖利的指甲戳得她皮肤刺痛。

“就你他妈这逼样,还好意思跟老师打小报告啊?你说我为什么不针对别人,只针对你?嗯?你他妈说啊,这都想不到啊?蠢猪!”

“估计是上次没打够吧?这么不听话,要不我们再好好收拾她一番,叫她长长教训,省得以后又捅出什么幺蛾子。”

另一个女孩附和,嬉笑着,扬手一巴掌甩她后脑上。

她一个踉跄向前扑倒,他们哈哈大笑:

“还真是就是头蠢猪,猪是怎么跑的?诶,你跑一个给我们看看嘛。”

“不要。”她喃喃着,声线抖颤,带了哭腔。

想逃,害怕地蜷起上身,缩着头,慌不择路地四下逃窜。

可他们好坏,把路堵得死死的,不管她往哪儿跑,都会被他们一把推回来。

力气很大。

她一脚被石子绊倒,摔倒在地上,砂砾刮破细嫩皮肉,擦出猩红狰狞的血丝。

在她短袖露出的胳膊上,条条道道是被衣架、皮带鞭打留下的青紫淤痕。

“云清佳?云清佳,醒醒。”有人在说话。

她愣住,畏畏缩缩地在地上团成一个球,拳脚纷纷落下来,他们在笑,在爆粗,笑得那么坏,骂得那么难听。

她在做什么?

在哭,在挨打,在挣扎着活下去。

“云清佳!”李京柏喊她。

一口新鲜空气送进心肺。

云清佳忽然睁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眼睛是湿的,泪痕自眼角滑落,一根温热长指帮她接住,揩拭干净。

李京柏胳膊肘抵在枕头边,支着头,撑起上半身,侧躺在她身旁,漆亮眼眸如漩涡般幽邃吸引人,深深凝睇她,“你又做噩梦了。”

这个“又”字,意义丰富。

云清佳脑子仍混沌,在梦境和现实中找不到平衡点,听到他声音,才有了点反应。

“我什么时候做过噩梦?”她问,音色有哭后的鼻音,讷讷的,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大概是……”李京柏回忆着,“暑假前一段时间吧,七月初。”

她眼睫颤动,看向他。

少年几根长指,拨开她脸上被浸湿的几根发丝,“一边哭,一边叽里咕噜说梦话。”

云清佳心脏一紧,“我说了什么?”

他眯眼,那一秒不知藏了多少个心眼子,最后努努嘴,一脸无辜,“不知道啊,你自己做了什么梦,说了什么话,你不知道?”

听他这么说,便知从他口中挖不出更多的东西了,云清佳留了点心思,但不再追问他。

她拢了拢身上被子,想把自己裹紧,可他还在床上,同她共用一条被,是以不得其所。

此时天色熹微,距离天亮还有好一段距离。

云清佳闭眼,梦里的景象还残留在脑海,身体痛觉也明显。

她没法再睡回去,李京柏也没躺下,能感受到他目光定格在她身上,如火燎烧,灼烫她。

一个深呼吸后,她往他那边蹭,翻身侧躺着,迎上他灿亮眼眸,轻声嗫嚅:“可以抱我吗?”

话音未落,一条孔武有力的胳膊,环上她腰肢,他大掌抵着她腰背,把她往怀里带。

他衣上洗涤剂的淡淡清香,混着沐浴露和清冽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挺好闻,将她彻底包裹。

云清佳把脸埋进他胸膛,在一室静谧中,听到他搏动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沉稳而有力。

这种情绪上的照顾和体贴,不知算不算在固炮的合理范围内。

她拿不准,闷声问他:“要做吗?”

李京柏躺好,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她,话里带笑:“你有心情做吗?”

没有。

云清佳短暂沉默。

他接着说:“我不喜欢干的。”

“干”是第一声。

她耳根发热,小声说:“不是有油么?”

他低笑,胸腔轻震,“不止那种干。”

云清佳淡淡“哦”一声。

李京柏喜欢互动,无论是语言、肢体动作,还是神态情绪上的。

否则,用他的话来说,跟用小玩具有什么区别?

可她现在情绪低落,肯定是很难给出好的反应的。

虽说不是买卖关系,但在他这么温柔有耐心地抚慰她的同时,出于公平,云清佳也会想给他好一点的体验。

两人就这么不带任何色彩地抱了一会儿,都没睡着,天际泛起鱼肚白,室内有亮光。

躺不下去了。

云清佳吐一口郁气,从他怀里出来,掀被下床。

李京柏掀开眼皮,眸光跟着她动。

看她把一头长发往后捋,坐起,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了东西,再合上。

起身,朝飘窗的方向走。

他的纯白T恤套在她窈窕纤瘦的身体上,多少显得空荡,衣摆在莹润腿根摇曳,不时擦过左腿的圆形疤痕。

白绿烟盒被葱白长指挑开,她抖出一根烟,偏头,叼在唇间。

抬手拉开一角窗帘,微弱曦光破窗而入,她往飘窗坐。

李京柏也坐起,被角滑落,袒露在外的上半身,条条道道是她情动留下的淡红抓痕。

“嚓!”

打火机亮起一豆火焰。

烟草燃烧,猩红火光暗下来,析出一缕袅袅烟雾。

港版,好彩,薄荷味的。

她捏皱了烟盒,眼神涣散,眺望窗外逐渐苏醒的偌大城市。

窗户开一条缝,清晨凉风从那里进来,翻飞了轻薄的纱帘。

他静看她的身影在纱帘后若隐若现,云雾山岚一般,疏离清冷,有一种独特又清透的破碎感。

很美,美得叫人心疼。

但心疼不该是他们这段关系中,应有的情绪感受。

一根烟结束,云清佳去洗漱。

第一眼落在洗漱台上,他“赔”给她的那些护肤品和化妆品。

没拆包装盒,她强迫症发作,把东西从高到低、从大到小整齐排列,就连正面标签都要摆放成一致的角度。

李京柏也起床了,此时一条胳膊架在门框上,站没站相地歪着身子,耷着眼,看她把东西细致摆弄好了,才开始刷牙。

她含一嘴泡沫,从镜中看到他。

他只着一条灰色运动裤,两根系带散开,吊儿郎当地垂坠裆前。

“你要上厕所?”云清佳问。

李京柏懒懒地“嗯”一声,从她身后走过,到马桶前,边动作,边问另一件事:“你有早课?”

“嗯。”

水声传来,云清佳把脸偏到另一侧,刻意回避。

置物架上的沉木手串摄入眼底,她心脏陡然一跳。

心虚、羞愧、懊恼的复杂情绪搅浑成一摊浊水,负罪感迫使她闭合眼帘,心乱如麻。

“我也有。”他穿裤子,揿键冲水,过来洗手,“一起吃个早餐,我送你回学校?”

镜中映出他们的身影,“Doggy sty”的口红字迹依旧鲜红。

像火焰剧烈燃烧剩下的灰烬。

有种萧瑟凋零的意味。

“不用。”云清佳果断拒绝他,“我自己回去,顺便给室友带早餐。”

三言两语,拉开距离感。

李京柏比谁都更懂她的把戏,漫不经心点两下头,仗着身量高,一眼扫过她后颈,忽然抬手,湿淋淋的手指摁下去。

沁凉水珠在温热颈肉滚淌,她惊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警惕地看他一眼。

他在笑,意味不明,掺着坏,那股痞浪劲儿还挺拿人。

“你干嘛?”她问。

他只手撑在洗漱台边,放低上身,欺近她,拇指擦去她嘴边一点泡沫,提醒:

“记得藏好,别让人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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