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回去的路上夕霞漫天,天边云层泛出一圈金灿灿的光,镀在精致漂亮的男童身上。

他手上沾了血,裸露的后背血痕交错,慢慢走到一条热闹的街市中,有孩童看见他吓得呜哇一声哭了出来,旁边长辈立刻紧紧抱住哭泣的孩童,警惕地盯着他。

魏愁看了一眼,面无情绪收回目光,脚步未停地往前走。

一路上,街巷里的行人或多或少异样地打量他,甚至有人觉得这男童阴森森的,看着不太对劲,想要去报官。

魏愁对这些事充耳不闻,直到天色彻底黑压压的,他走回熟悉的暗室,遥遥的,就看见一道雍容的身影。

皇后脸色不太好,等小太子来到面前,她眼神含了丝讥讽打量他,看到那些伤痕也没在意,漫不经心开口:“婢女今日在你屋里找出本书册子。”

魏愁黑沉沉的眼珠转向她。

皇后良久没等来他的解释,便伸手捻起他几根发丝,在掌中搓揉了几下,蓦地一用力扯断下来!她微微倾身,嗓音带着残忍的意味:“本宫说过多少次?魏愁啊,不管是读书还是写字,这些事自有别人去做!还轮不到你!你知道陛下若是看到那书册会有多生气吗?本宫的凤位都可能不保!”

说完这些,她缓和了下情绪,嗓音放得温柔稍许:“那书册我已经令人烧毁了,你呢,日后乖乖待在这里,按照吩咐去做,懂了吗?”

风过树梢带起一片凄清的沙沙声。

魏愁脸蛋稚嫩漂亮,小手摸了摸头上被扯疼的地方,嘴角慢慢弯起一抹古怪的弧度,“母后……”

嘶哑的嗓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皇后看着他僵硬又诡异的笑,不由一阵毛骨悚然,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几步。

魏愁从小到现在都不太亲近人,脸上几乎很少会有情绪波动,更别说笑起来。皇后从没见过这么怪异的一幕,心脏砰砰狂跳,也不想再等他回答,匆匆转身走了。

霜凋夏绿,魏愁在暗室待了一年又一年,侍卫从单打独斗,到一群人提剑蜂拥而上,几乎都不是他的对手。

上药的时候,侍卫还是会重复永安公主那几句话,像是要将这些观念刻进他的骨头里。偶然有次,听见他们说什么三皇子没撑住,死了,转而又开始议论他能撑多久。魏愁没什么情绪地听着,浑身伤口溃烂发痛。

九岁那年,他从暗道溜进皇宫,本想随意屠戮一个宫殿,提剑立在阴影时,垂枝樱下出现一个白白软软的小姑娘,嘴里念念有词,在向佛祖祈愿。

没多久,她发现了他。

魏愁从那双清澈的杏眼里,看见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上面还夹着残肢碎肉,像条狼狈的狗缩在阴影里。

小姑娘站在莹莹月华下,对他害怕又好奇。

魏愁心跳得很快,比第一次杀人跳得还要疯狂,砰砰鼓噪着耳膜。

他想杀了她,但不知为什么,最后竟任由她靠近自己,连药都没涂,就拿纱布裹缠上了他伤口,还扯出两个很丑的小啾啾。

甜糯糯的香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仿若一根根细线绞入心脏,刻骨铭心。

等她走了,魏愁按住久久不能平复的胸口,用力到手背青筋突起,像是想把激烈跳动的心脏给挖出来。

半晌,他慢步到垂枝樱下,翻出埋在树底的一张画,漆眸盯着看了会儿,是她和另一个女子。

他面无表情地撕碎。

十四岁时,魏愁手臂带着伤,有意无意地重回此处,这次她终于记得上药,还给他起了个难听的名字,叫常宁。

然而东窗事发,进宫的事被皇帝发现了。

那夜,暗室中,囚笼里慢慢走出一只饥渴的野狼,四肢健硕,獠牙大张,泛着绿光的眼睛幽幽盯着他,蓦地蹬腿扑上来!

魏愁提剑与之缠斗,野狼躯体矫健,锋锐的狼爪一拍,尖利爪牙深深划破腰际!

狼爪勾带出他的血肉,肌肉痛到痉挛,血流如注,他却丝毫不顾,弯着唇兴奋地刺穿野狼的腹部!

血沫成雾飘荡在暗室之中。

野狼嘶嚎一声,临死挣扎,狼爪带着极大的力道拍到侧脸,直接把他扇飞出去!爪尖不经意划破左耳垂,差点削掉那块肉,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魏愁倒在血河之中,视线逐渐模糊,嘴里还在往外溢血,头部钝痛,耳边一片嗡鸣,什么也听不见。

血肉模糊的手指抽搐着,力气一点点流失。

或许是为惩罚,这夜没人来上药,只有暗道里阴冷彻骨的风,刺痛地刮在他伤口。

血液干涸,地面冷硬,魏愁在昏迷和清醒中交替,耳边寂静无声,身体痛到麻木,眼皮如重千斤。

好冷啊,他是不是要死了。

脑海闪过以往几幅画面,魏愁眼前浮现樱花树下祈愿的娇小身影,他扯了下僵硬的嘴角,顿时更多鲜血涌出来,滑过苍白的脸侧,与地面凝固的血迹相融。

佛祖会保佑吗。

他撑着模糊的意识,空茫地盯着上空,费劲地张了张嘴,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能不能抱抱他,一下也好。

抱抱他。

抱抱他。

抱抱他。

……

四周阒静,阴风阵阵。

魏愁倏地扯唇笑起来,笑得浑身都在抖,每根骨头都在痛,身体像被碾碎了一样。

佛祖怎么会眷顾他这样的烂人。

汩汩鲜血从喉咙溢出,魏愁止不住呛咳了下,一滴血珠从半空坠进眸中,染红了他的眼眶。

烂人总活得长久。

魏愁没死成,次日被几个人架起来,给他简单包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一左一右两人搀扶着他,走进那条通往皇宫的暗道,每走一步,伤口就崩裂一分,身体仿佛要散架。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来到一处鸟语花香的园子。今日阳光明媚,前方许多人聚集在游廊下,宫侍挨肩并足地背对着他们,欢快地说着话。

两人扶着他停下,等里面的人笑闹完。

炽热阳光暴晒着他的伤口,剧痛蔓延,血液很快浸透新衣裳,滴落在脚边,魏愁几乎支撑不住身体,脸色惨白如纸。

大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才又扶着他上前。

每走一步,剧痛便从脚底传遍全身,魏愁腿骨微不可查地发颤,似要寸寸断裂。他用尽了全力,才没让自己跪倒在地上。

血液沿着他走过的路滴落。

人声越来越清晰,几个字眼模模糊糊传进右耳,魏愁强撑着一点点掀开眼皮,昏糊的视野里,皇帝膝上抱坐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温和笑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小公主朱唇榴齿,眉眼弯起来灿若春华。当真是众星捧月,所有婢女都争抢着喂她零嘴,相互打闹。

魏愁像个刑犯一样被押在这里,身上数不尽的大伤小伤全数崩裂。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他森森扯着唇笑。

啊,她原来是永安公主。

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