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天幕拢了层灰霭的阴云,细雨如丝,斜斜地浸润大地,冲散了空气中浓稠的血腥味。

乐瑶的伤口其实不深,只是猝不及防地看到别人用剑砍向自己,那一刹那又疼又怕,遂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没一会儿,她眼皮颤颤地揭开,视野中模糊地出现一个宽阔结实的肩膀,再慢慢往上抬,是男子锋锐冷硬的侧脸,沾了几滴晶莹雨珠。

周边景物飞快倒退,他们应当是在赶路。

意识逐渐回笼,肩上痛感也接连涌来,冰凉的雨丝浸在伤处、打在脸上,乐瑶疼得脸色发白,泪珠盈睫,很快啪嗒啪嗒地掉。

“季随,我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她瘪着唇哭起来,眼尾绯红。

季随背着她往刺史府赶,察觉到肩膀温热的湿意,他不自觉收紧了手臂。

公主最是怕疼了,哪怕伤口不深,那也是实打实用剑划破的,在皇宫里堆金积玉长大的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伤。

他嘴唇动了动,想问她要不要吃糖。随即又一想,他只是个侍卫,怎么能擅自询问公主。

寒凉的雨水丝丝缕缕划过脸庞。

最后,他言简意赅低声道:“不会。”

沉稳的嗓音很能安抚人心,乐瑶趴着脑袋呜呜咽咽哭了会儿,蓦地听见一道潮湿的声线,穿过层层雨雾落进她耳畔:

“皇妹既如此怕,为何还要冲上来?”

他的声音轻而磁,混合着滴滴答答的雨水,宛如清泠纯净的玉石之声。

乐瑶愣愣地偏过脑袋,这才发现魏愁竟就在身侧,鸦青的发丝染着潮意,贴在他苍白的肌肤上。

她渐渐止了啜泣,小声说:“皇兄本不必卷入此事的,是我拖累皇兄,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地看着你受伤。”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光线亦是黯淡昏沉,乐瑶看不清魏愁的神色,许久也没听见他再开口,便又将下巴搭回眼前人肩膀上。

浑浑噩噩快要睡着时,她迷糊想起,乌庄巷离刺史府有一段距离,为何不雇辆马车?

她问了出来,季随沉默会儿,道:“此行,某未带钱袋。”

适才安静下来的魏愁闻言,则是慢悠悠地笑:“孤从不带钱。”

乐瑶弱弱“噢”了一声,蔫巴巴闭上眼。她出来时怕招人注目,还特意取下了钗环珠宝。

眼下他们三人,彻底的一穷二白。

季随脚程很快,没一会儿便回到府内兰院,将半昏半醒的乐瑶轻轻放在软榻上,他道:“某去请张太医。”

乐瑶疼得心魂恍惚,虚虚“嗯”了一声,才猛地想起,这事绝不能让旁人知晓一星半点。特别是张太医,那是父皇派遣到她身边的。

“别去,拿了药膏,找纤凝过来。”她嗓音弱得快听不见。

季随微顿,还是应下了。然而待他拿了药膏,却到处不见纤凝身影,反倒是遇见换了身衣裳、歇在凉亭的太子殿下。

季随蹙起眉心,公主虽是皮外伤,但淋了点雨,不宜拖太久。

他看得出公主不想让别人知晓,纤凝不在,他又是个侍卫,是外男,不可能替公主上药,那便只有太子殿下了。

没什么好犹豫的,季随想起她虚弱无力的模样,敛下神情,趋步进到凉亭中,对着白衣男子见了礼,“殿下,公主不能请太医,您可否……帮她上药包扎一下?”

魏愁兴味地挑起唇角,“这么点伤,还要包扎?”

于他而言,那伤确实不值一提。

季随握紧佩剑,道:“公主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顿了片刻,他嗓音低了些:“她怕疼。”

“她怕疼。”

“我最怕疼了。”

这两句话同时交织在脑海中,魏愁倏尔回想起,刚来刺史府时,乐瑶颤声说的那句“我不敢见血”。

又怕疼又不敢见血,她是什么做的,这么娇气。思及此,魏愁弯起唇角轻笑,苍白指尖搭在黑刀上。

如此麻烦,倒不如杀了。

……

屋里放着炭盆,烧得猩红,时不时噼里啪啦响,隔绝了外面的凉意。

乐瑶恹恹趴在软榻上,拿毯子裹住了自己,只露出受伤的细肩,衣裳被她拉开了些许,柔腻雪白的肌肤上,横贯一条还在流血的细长的伤口。

她睫毛湿漉漉的,眼眶红得不行,脑袋埋在引枕里抽泣。

等了许久,门扉才吱呀一声打开,一道轻柔的脚步声响起,缓缓靠近。

“纤凝,你快来。”乐瑶软绵绵的嗓音显得闷闷的。

她没有抬头,娇小一团乖乖地趴在软榻上,窗扇透了点薄光,映在她细腻如脂的肌肤上,色泽玉曜诱人。

脚步声停在榻边,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寒凉如雪的气息,萦绕在身侧。

乐瑶哆嗦一下,攥紧了毯子,娇柔的嗓音发着颤:“纤凝,我有点冷,你快些替我上药吧。”

纤凝没应声,但似乎半蹲下来,冰冷的呼吸拂在她裸露的肩颈上,所过之处激起阵阵战栗。

乐瑶瑟缩着身子,下一刻,冰柱一般凉凉的东西触碰到她的伤口,她立马疼得“呜”了一声,抽抽噎噎地哭出来,只当是纤凝在给她上药。

“你、你轻点。”

软腻腻撒娇似的语调。

甜糯的香气弥漫在周身,魏愁眸色漆黑,意味不明地睨着指尖上一滴血珠。

晶莹嫣红的一小粒,颤巍巍立在指尖上,缓缓地顺着往下滑,在苍白修长的指节上,洇开浅淡的一抹血迹。

极端诱人的色泽映入眸中,魏愁瞳孔处似乎也染上疯狂的红意。

他扯开嘴角,胸膛起伏得剧烈了些,慢慢探出殷红的舌尖,沿着指尖到指根,轻轻重重地舔舐着。

直将血珠完全卷入喉舌,指节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迹。

这便是血脉至亲的血,她与他身上流着相同的血……

他本该感到厌恶的,但这一刻,魏愁回味那股滋味,恨不能再多一些,再多一些……他眸色一点点深暗,浓郁得惊人。

乐瑶许久没等来纤凝上药,正觉得奇怪时,忽然发觉屋里喘.息声重了几分。

不像个姑娘,倒像是个男子……

她心中一惊,慌忙裹着毯子起身,瑟瑟发抖着往软榻最里边靠。

灯烛耀目,光辉落在雪衣温润的男子身上,他肤色是病态的白,唇似染血一样的艳红,牵出愉悦的弧度。

四目相接。

视线沉沉压在她身上。

“皇兄……”乐瑶看见他手里的药膏,或多或少松一口气,她还以为是旁的什么男子。

魏愁轻“嗯”了一声,看着她,缓缓弯唇笑:“孤来帮你上药。”

乐瑶不太好意思,讷讷道:“不麻烦皇兄,我自己来吧。”

魏愁睨向她薄肩,已经被毯子彻底遮住了。他没有多坚持,将药膏递给她,温声道:“那皇妹需要的时候再唤孤。”

说完,他便起身踱步到屏风后。

拧开药膏,乐瑶忍住疼痛,泪眼盈盈地往肩上伤口轻轻涂抹,偶尔控制不住抽泣一声。

等抹完药,她却拿着纱布呆住了。

一只手,怎么包扎?

屏风外那人就好似知晓她的窘迫,适时笑问道:“可需要孤?”

伤口处阵阵针刺似的疼,乐瑶犹豫了会儿,弱弱道:“皇兄,帮我包扎一下吧。”

一抹雪色渐至眼前,占据了整片视野。

他靠得很近,却没碰到她一分一毫,冰凉的气息柔柔拂在敏感的肩颈处,颤栗四起。

魏愁睨着还在渗血的伤口,将纱布一点点缠了上去,力道不轻,像在压抑什么似的。

乐瑶眼含的泪珠子顿时溢出来,呜咽着喊:“疼疼疼,轻点轻点呜呜……”

然而任由她如何哭泣请求,魏愁都没有放轻一些,他唇边笑意越来越大,双手都在颤抖。

等包扎好后,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魏愁柔声说:“这就疼了?”

乐瑶委屈“嗯”一声,眼泪啪嗒掉。

他便拿起弯刃,毫不犹豫往自己肩侧,划下一刀!

鲜血四溢,衣袍瞬间被染红。

这一刀可比她的伤还要重!乐瑶直接吓傻住了,睁大眼眸看着他,结结巴巴道:“皇、皇兄,你做什么?”

魏愁兴奋地弯着唇,用手沾了点自己的血,缓缓往嘴里送去,漆黑瞳孔期待地颤动。

恶心感一瞬蔓延开。

他失望地放下染血的手,用手背擦拭唇上血珠。

不一样……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