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这些流匪大多是山底下的村民,或许是为生活所迫,但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是直接触犯到天子头上来了。

此次出行带了众多侍卫,侍卫都以防守为主,护在众多达官显贵身前,严防死守,乐瑶与魏琼玉也在其中。

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前方那个与流匪撕杀的男子身上。他穿梭在上百的人群中,衣袂飘飞,浅笑着收割他们的头颅。

这是一场单方面碾压的屠杀!

魏愁的弯刀砍掉了一个个脑袋,他欣赏着那些人死前绝望狰狞的神情,心脏流窜过一阵阵兴奋的颤栗。

对,就该是这样!所有人都以或惊恐或愤怒的目光看他,独独不会有怜悯。

他才是能够主宰他们命运的人!只有他才能够带他们赴往地狱的极乐!

那些王公侯爵都看傻眼了,在场的还有众多女眷,虽然都曾听闻太子在边关的骇世之举,但到底没能亲眼所见。且这些日子,太子总是顶着那副温煦宽和的面容,大家竟都险些忘了,他在百姓口中是何等的令人闻风丧胆!

人群中,忠勇侯忍不住捂了捂脸,他都劝谏过太子了,万不可当着众人的面大开杀戒。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想要浑水闹事。

“陛下,太子戾气如此之重,现在他的刀能对着流匪,可来日呢?倘若他被迷了心智,那就是将江山社稷交到他掌中,任由他毁于一旦啊!”

说这话的人不过是个芝麻大小的官职,谁知道他背后仗势的是人是鬼。

皇帝沉着脸没有说话,乐瑶面颊苍白地站在他身边,循着父皇视线,看向不远处屠杀得正尽兴的人。

他一人对战上百名流匪,丝毫不见疲态,反而兴致愈发高昂。

反观对面的流匪,一个接一个倒下,毫无反杀之力,只剩下最后一名时,那人见势不对,竟是想跑到众官的方向,力竭嘶喊。

“求各位大人饶命!草民是被迫的,草民也不想的啊!”

武将见惯了这类场面,不为所动。倒是一些文臣自持胸襟开阔,例如尚书右丞,他面露不忍,高声提议道:“不若暂且饶他一命,看看他怎么说,再做打算。”

流匪闻言欣喜若狂,然而还没等他跑过去,一柄利刃就从他后背贯穿过前胸!

痛感袭来,他还维持着那副又惊又喜的神情,目眦欲裂,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魏愁在他身后,眸底血色蔓延,笑若清风地拔出自己的刀。

适才提议的尚书右丞顿觉没面,脸色不太好,遂沉沉开口:“一国储君,竟没有一点容人之量!那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何不听听他的苦衷?”

人群闹闹嚷嚷,谈论皆围绕这位恶名昭著的太子。一些人早就积怨已深,借着现在没人关注他,试图挑唆闹事:“陛下,太子德不配位啊!”

“陛下,臣恳求废黜太子,您要为了整个大梁着想啊!”

“臣恳求废黜太子!”

“臣恳求废黜太子!”

一声接一声,一声高过一声,这幕场面简直像是有人提前谋划好的一般。

皇帝面容冷肃,拇指一圈圈地划过玉扳指,心情显然不快到了极点。

身边的乐瑶五味杂陈,她揪着袖子看这尸横遍野的一幕,只觉心中胆寒。

黑沉沉的天幕压在他身后,魏愁孤身立于血海尸骸之中,一身雪青锦袍绽开数朵血色的花,透着一种瑰丽靡艳的诡谲。

他森白的眼皮薄而窄,慢悠悠朝众人看来时,露出那双殷红如血的眼眸。

一道闪电骤然划破黑夜,劈亮了那张苍白阴戾的面容,他手里淌血的长刀,寒光乍现。

适才那些满口正义的人心惊肉跳,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噤声,皆满目惊恐地看着这位煞神。

月华与地面血色交织成河,天穹蓦地滚过一声闷雷。

无数尸身堆积在脚底,魏愁迎上众人惊惧震怒的目光,忍不住轻笑一声,在无边夜色里动人心魄。

他干脆扔掉手里的长刀,“哐当——”一声震响,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之颤了颤,领头挑事那人更是噤若寒蝉,双腿发软差点跪了下去。

魏愁慢条斯理摊开双臂,一副予取予夺的模样。

唇角微弯,他饶有兴致道:“来,废了孤。”

袖袍逶迤垂落,在腥风中猎猎作响。

神情举止皆狂妄至极,可此时没人再敢吱声,好像现在才回想起,太子在边关以一敌百的传闻。

那些草原部落的兵将个个骁勇善战,远不是这些流匪能比的。

气氛僵持不下,那名尚书右丞早就闭了嘴,霎时间整片营地阒静无比。皇帝眉心紧拧看着他,像是头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

乐瑶咬了咬唇,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思,她拉拉皇帝的衣角,小声道:“父皇,我腿疼。”

话落,皇帝脸色肉眼可见缓和起来,目光巡睃一圈,沉声:“张太医呢。”

另一边的官员如释重负,看也不敢看血海中的男子一眼,互相推搡着,连忙把张太医找出来。

被推了个踉跄的张太医:……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陛下和公主面前做了礼,“臣需要回帐子里拿药箱。”

说这话时,他瞥见一道血红的身影从旁边走过,不由抖了抖身子。

乐瑶点点头,示意他去,目光则是追随着那道远去的背影。

皇兄有没有受伤呢?乐瑶咬唇想。她还记得自己被挟持时,是皇兄那一箭救了她。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那人脚步一顿,忽地偏过头来,对上她的圆眸。

风好似突然静止,身边的人影也逐渐淡去。

乐瑶身子瑟缩了一下,目之所及只有他的那双眼睛。

不是平日里淡得毫无情绪那样。他眼角浸满血丝,戾气与愉悦交织在一起,很难形容那样的感觉,就像是一场血腥盛宴后的餍足。

他的视线极具侵略压迫性,一点点蚕食她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乐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皇兄想要杀她。

但仅仅只是一转眼,那种濒临死亡之感又消散了,快得好像她的错觉。乐瑶再抬眼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太子一走,众人或多或少松了口气,便听皇帝道:“今日流匪之事,务必给朕查个清楚!时辰已晚,都散了吧。”

回到帐子里没一会儿,张太医便提着药箱到了。

乐瑶只问他要了支药膏,而后不好意思道:“可不可以麻烦张太医,去看一看太子殿下有没有受伤?”

永安公主这话说的,张太医就算再怕那个煞神,也不敢不从。

等他离开后,乐瑶打开药膏轻轻往膝盖上抹了抹,“嘶”了一声,疼得她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守在帐外的季随似乎听到了,向来平淡的声线里掺了点异样的情绪:“某没有保护好公主。”

乐瑶微愣,摇了摇头道:“你已经来得很快了。”当时她们离营地本就有些距离,季随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因为擦药太疼,她温软的嗓音有丝颤意,季随听出来了,眸色灰败些许。

他攥了攥拳,倏然间,听到里面传来公主拖长的软腔:“季随,我想吃糖——”

轻而易举的,就能将那些如潮水涌来的阴暗击溃。

季随很快翻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匣子,拔步走进去躬身递给她。乐瑶笑着从里面取出一颗含在嘴里,未及开口,便听到帐外魏琼玉担忧的声音:“永安,你伤怎么样?”

乐瑶道:“皇姐,你进来吧。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

魏琼玉掀开帐子进来,坐在她身边,她怕永安会对之前的事产生阴影,于是说了好些话逗她开心。

乐瑶确实对于挟持一事有点后怕,毕竟从小到大都没接触过如此惊险的事。

姐妹俩聊了没一会儿,外面忽然响起宦官尖细的声音:“陛下到——”

乐瑶一惊,下意识起身,离魏琼玉远了几步。皇帝迈步进来,见她不知所措的模样,温和笑了笑,挥手让帐子里的人都出去。

他踱步过来,“可有伤着?”

乐瑶心不在焉,小声答:“一点点小伤,不碍事。”

皇帝一看就知她在想什么,不免笑道:“瑶瑶这副表情是作何?为了旁人要与父皇生分?”

乐瑶面色一白,她赶紧摇了摇头,眼尾已经缀着泪珠。

“瑶瑶都快十六了,长大了,父皇不会再拘着你,不让你和别人接触。”皇帝喟叹道。

乐瑶怔怔抬眸,听他继续道:“至于你的大皇姐,已经入了皇陵,牌位也让人送去梵音寺了。”

皇帝只是特意过来看看她,见她没事,便也准备离开了,只留给她最后一句话:“瑶瑶要记得,这世上,只有父皇才是最爱你和你娘的人。”

乐瑶闷闷地将父皇送出营帐外,正欲回去时,瞥见张太医小跑过来的身影。

“禀告公主,太子殿下手臂上有一道刀伤,但他不愿让臣上药包扎。”

乐瑶轻轻揪着眉,突然回想起小时候,皇兄总是浑身是伤,但从未包扎过。她心中叹气,接过张太医手中的药箱,“我去试试。”

皇兄好歹才把她从流匪手中救下,她如何能见他如此不顾惜身体。

到太子营帐外后,乐瑶顿了顿,微微扬起细软的声线:“皇兄?我可以进来吗?”

等了半晌,里面安安静静的,没人应答。

是已经歇息了吗?乐瑶抿了抿唇,肩膀忽然搭上一只冰凉的手,“小皇妹?”

凉意瞬间浸透全身,她吓一跳,转身一看。魏愁黑发微湿,换了身干净的雪袍,正歪头打量她,看起来是刚沐浴过的样子。

之前令人望而生畏的模样不复存在,他又换上了温良无害的面孔。

想到他手臂上的伤,乐瑶眉心一蹙,“皇兄,你的伤……”

魏愁抬起右臂随意瞥了眼,又看到她手里的药箱,弯弯唇角道:“小皇妹是要给孤包扎吗?”

乐瑶眨了眨眼,“嗯”了一声,莫名有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可以吗?”

“当然。”魏愁轻柔应声,率先提步进了营帐。乐瑶忙不迭跟上去,药箱太重她几乎要拿不住,赶紧轻轻放下。

帐子里烛火明亮,魏愁靠坐在椅凳上,卷起一截衣袖,露出小臂上一条几乎四五寸长的伤口,边缘处因为沾水而泛白,一些皮肉都往外翻,血都还没止住,看起来触目惊心。

乐瑶都忍不住隐隐作痛,魏愁却如同没事人一样,弯着唇注视她。

打开药箱,里面装满各种瓶瓶罐罐,乐瑶准备先把血止住,她下意识想握住他的手固定一下,却被他不动声色避了过去。

乐瑶动作一顿,她无法,只好不触碰他,小心翼翼止血上完药后,拿出纱布轻轻给他包扎。也不知道她怎么做的,总之包扎好后,熟悉地出现两个兔耳朵模样的小啾啾。

魏愁晃了晃手臂,那两个啾啾也跟着晃了晃,他笑:“真丑。”

乐瑶安静注视他,魏愁虽然勾着唇,眼神却依旧淡淡的,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融入他的眉眼。

皇兄好像已经不记得了啊……

不知怎么的,乐瑶忽然就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