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许城关门时, 心落了下去,暗暗自嘲,想什么呢, 她怎么可能这个时间还留在他家。

方筱仪:“我妈妈说你搬家了,让我过来帮你收拾一下。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啊, 我还没吃。”

许城没接话。

餐桌旁的纸箱都收拾干净了,桌上放着那个桃木盒子。他拿起盒子, 进了卧室。

人很快出来。方筱仪站在餐桌边, 研究着桌上的蒸蛋器。款式挺漂亮, 印着美乐蒂的卡通图案。明显是女孩子选的东西。

许城去厨房倒了杯水,坐去沙发上, 开电视看誉城新闻。

“我妈妈那天说邻居家的蒸蛋器好用, 煮蛋快,节约水。”方筱仪说,“你这儿有多的, 给我一个吧。我带给她。”

许城看电视新闻,目不转睛:“朋友要的。”

“再买一个给你朋友呗。”

“不行。”许城的视线从电视机挪向她, 停了下, 掏出手机,“我现在买一个寄到你妈家。”

他快速下了单。

方筱仪放下蒸蛋器, 也不贵的小物件, 她不知道他在较什么劲。

她去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出来,许城仍在看誉城新闻,政府班子做了哪些实事, 城市出了哪些新规划,思乾集团开发的东湖度假区进入收尾工程云云。

方筱仪问:“今年清明你回江州吗?”

许城盯着电视:“看情况。”

“如果回江州,去给我爸爸和姐姐上坟吧。”

他嗯了一声。

室内静了会儿, 只有新闻播音员的声响。

方筱仪问:“许城,你现在还会想起我姐姐吗?”

许城眼里映着电视屏幕的白色光芒,有些清冷,说:“你碰到她了?”

“谁?”

“白天我家里那位。”

“她是谁?”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许城没扭头,只视线转向了她。

方筱仪不装了。他知道她打开了那个核桃木盒。她脸色发红,率先出击:“你怎么还跟她有联系?”

“跟你有关系?”

这话将方筱仪刺激得不轻,胸膛起伏:“我爸爸和姐姐都是被谁害死的?我爸爸对你那么好,姐姐死得那么惨,你居然还能跟她有联系?!你对得起他们吗,你对得起谁?!”

许城没讲话,眼神如夜下的潭,深不见底。

方筱仪被他看得内心发怵。

许城平淡说:“你没必要恨她。她跟姜家的事没关系。她很无辜,什么也没做错。真要掰扯,我跟她之间,我的错。”

“你的错?”方筱仪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那你打算怎么补偿她?”

这人是讲不通的。

许城轻拧了眉:“关你什么事呢?”

“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姐姐?你明明喜欢——”

“方筱仪,‘我不记得喜欢过你姐姐。’这句话,我到底要跟你讲多少遍?”

“她那么喜欢你!”方筱仪不听,控诉,“你怎么能忘了她,偏偏去喜欢一个害死她的人。我就知道,她死了,这世上记得她的人会越来越少!没想到你也是!”

他没回答,她又开始给他找理由:“是她来找你的,对不对?她——”

“不是。”许城打断,“是我喜欢她,是我缠着她不放。”

“为什么?”方筱仪激烈起来:“她是姜家的人,从头到脚都有罪!许城,你现在敢去我妈妈面前说,你跟姜家的人还有联系吗?!”

筒灯自上而下打在许城头上,照得他眼底一片阴影。

他忽然弯唇,凉笑:“方筱仪,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筱仪愣住。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还是你觉得,隔三差五冒出来讲些屁话,我他妈就能什么都听你的,觉得欠你家的,受你摆布了?”他将几句脏话说得礼貌,心平气和,“我看上去像是很好控制的人?就凭你?”

方筱仪错愕,呆站原地,片刻前的嚣张气焰消失殆尽,慌张到手足无措。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刻薄。

她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不过是想,既然他能喜欢方筱舒,为什么……

她没说出口,因为她已从他眼里看出,他知晓,他了如指掌。但他不在乎,他不想要。

他看向电视机,侧脸极冷:“她死的时候,我说过,无论你遇到什么难处,我都会搭把手。但如果你再越线、没分寸,我不介意做个言而无信的人。”

他无情地说:“你可以走了。以后也不准来。”

方筱仪抓起椅子上的包,走到玄关处,冷笑一声:“李知渠找到了吗?许城,你别忘了,姜家不仅欠着我爸爸姐姐的命,还有李知渠的命!你跟她扯在一起,下次回江州,我赌你有脸去见肖老师!!”

门砰地关上。

新闻放完了。很快,天气预报也播完。

许城坐了许久,才关了电视,回神时,已不知播的是什么天气。

他不知道,活这区区二十几年,怎么就他妈的欠了一堆数不清、也还不尽的债。

而那些欠他的呢,谁又偿还过?

*

夜里十点半。

姜皙收好iPad和触控笔,去收衣服时,见许城的车停在楼下。这几夜空气质量好,夜色也清明。旧楼、树丫、路灯,一切都很清晰。

车顶挡住了他的眉眼,只能看见俊白的下半张脸,春夜般料峭。他外套敞开着,露出里头的白衬衫;左手伸出来搭在车窗边上,指间燃着一根烟。

他长久地静止在车中,烟头的红光一点点暗淡下去,也没想起再抽一口。

姜皙退回客厅。

她猫去姜添住的次卧,拿出他喝完牛奶的玻璃杯,去厨房洗净。她擦了手,回沙发边叠衣服。

一摞洗净的衣物堆在贵妃凳上。夜很静。

又悄悄起身瞥一眼楼下,车里头的人不见了。

她坐回去,低头卷袜子。

姜添很喜欢换袜子,积攒下来,总有一堆袜子要叠。她刚把两人的贴身衣物叠好,敲门声打破了静谧。

咚,咚,两下,敲在姜皙的心门上。

“谁呀?”她像是明知故问。

“我。”

姜皙放下手中衣物,走去玄关,并无迟疑,推开了门。

许城站在楼道里,背对着楼梯间的灯光,面色平静。

距离太近,姜皙抬眼望他,轻声:“有事吗?”

许城抬起手里的蒸蛋器:“你没拿。”

“走的时候忘了。你还专门跑一趟。”

“也不远。”他说。

她将那小盒子接过来,没接话,以为他会说点别的什么,但许城没有开启新的话题。静静对视着,大概三四秒,她没有邀请他进屋,但也没赶他走。

他开口:“我能进来……喝杯水吗?”

姜皙垂眸,转身去厨房。

许城进来,关上门,换鞋。

他坐到沙发上,姜皙端来一杯温水。

“谢谢。”他其实不渴,象征性地喝了两三口。

姜皙坐在沙发另一端的贵妃凳上,卷着袜子。

“最近天气好了。”他说。

她嗯一声。

“春天来了雨水会多,你跟添添出门记得带伞。”

“好。”

“家里也会很潮湿,注意地板上的水汽,别摔倒了。”

她看他一眼,点点头。

“你……碰见方筱仪了?”

“嗯。”

“她没对你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吧?”

姜皙抬眸:“什么不好听的话?”

“不知道。她这人说话难听,我怕她……”

怕她的话伤害你。

他欲言又止,姜皙低头叠裤子:“真的没有。她应该不认识我。”

许城说:“她现在认识你了。”

姜皙困惑:“啊?”

许城这些天都很累,靠在沙发上,重复:“她现在认识你了。”

“为什么?”

许城没法解释。

姜皙只当是他告诉她了,继续叠衣服。

“姜皙。”

“嗯。”

“我……”他难以启齿,“可能说这种话,听着很渣。……虽然我身边的人都说我喜欢方筱舒,但,我真的不记得喜欢过她。也不记得我亲口说过这种话,虽然他们都这么讲。我也不觉得我是为了她接近姜家的。”

姜皙的手停了下,隔几秒,说:“确实听着蛮渣的。”

他很淡地笑了。

两人没再说话,夜又陷入寂静。

许城静静看着她,窗外是安静的有着生活气息的小区的夜,旧房子,却很干净,姜皙垂着头,发丝温柔地垂顺耳边,她将衣物搭在自己腿上,认真折叠,手指悉心抚平褶皱。

恍惚间,他想变成那件衣服。

他在这房子里住了那么些年,从未像此刻一样,感受到一股温软的家的气息。

姜皙叠好衣服,无意间抬眼,撞见许城的目光温柔深深的,水一样。

她心跳突就凌乱,怔了怔:“你……看我干什么?”

“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

“想我和你,我们都老了。”

姜皙乱跳的心又磕绊了一遭:“什么意思哦?”

灯光下,许城面色清清,说:“想时间快点过去,我们的心都能平复下去。”

那时候,恩恩怨怨,过往不究。会不会……能有一点幸福。

姜皙很轻地垂下了头,她慢条斯理地、很仔细地将最后一件T恤叠得平展,察觉他那边静得厉害;悄悄抬眼,许城竟靠在沙发背上,闭眼睡着了。

他头小幅地歪向一边,安睡的面容异常柔和,带着一丝脆弱的疲惫。

不知为何,她的心,疼了一下,又变得柔软。手不自觉一掀扯,刚叠好的一堆衣服,全拆开了。重新来。

她也好喜欢他在的这个春夜啊,安宁,温暖。

静夜又过二十分钟,沙发里的男人突然一动,醒了。

他茫然而尴尬:“我睡多久了,是不是耽误你——”

姜皙正叠着最后一件衣服,摇摇头:“没啊。你就眯了一小下。”

“哦。”他松了口气。

“最近工作很忙吗?”

“嗯。事情好多。你呢?”

“餐厅里就是老样子,一些都好。”

“添添呢?”

“也好啊。”

再慢,她也叠完了衣服,他不便久留,先走了。

姜皙阖上门,门锁吧嗒扣上。夜又静了。

她走到离窗台一两米远处停下,侧耳听楼下的发动机响。很快,他的车驶离,红色尾灯在视线里闪了下,不见了。

*

自跟刘局对话过后,许城料想邱斯承会找他。

果然,不久后一天下午接到电话。

邱斯承问他有无空闲,同学聚聚。许城还婉拒,说杜宇康最近买房,应该忙得很,聚不成。邱斯承说,就他俩。

许城说:“邱总是有什么事儿?”

邱斯承笑:“想找老朋友聊聊天。上次吃饭都好多个月了,说了以后常联系,别是客套话。”

许城说行。

邱斯承问:“这两天忙不忙?要不就明天?”

许城没答第一个问题,只说都行。

邱斯承说等助理定了餐厅告诉他。

许城一笑:“别去外头了。听说思乾集团伙食好,我也想去誉城的龙头企业参观。方便吧?”

“当然。”

次日下午,关小瑜送来明图湾尸检的初步意见。因尸体高度腐烂且清理工作困难,意见可能存在瑕疵。正式报告要再等一周。

死者窒息而亡,方式尚不得知。生前遭受过性侵,但暂未提取到男性生物痕迹。初步看,身上并无其他明显伤痕。DNA已提取,正与失踪的女性样本做对比。

关小瑜说目前掌握了所有的一手证据和线索。天湖区那边暂无异常。另外,老杨队有意在滩涂附近扩大搜索。

许城说了句谢谢。提前一刻钟下班。思乾集团就在天湖区,从市公安过去,不堵车时间刚好。

思乾是誉城数一数二的地产企业。成立于九十年代,创始人于平伟八年前因身体原因半隐退,女婿邱斯承接手后,公司劲猛突破,恰逢誉城城市化进程加速,思乾包揽了誉城大量新区开发、旧城棚改、商圈、商品房建设,光速一跃成为誉城龙头企业。业务也向娱乐、金融方向拓展。邱斯承则成了誉城杰出社会人士,举足轻重,奖誉无数。

集团富庶,在寸土寸金的天湖区核心CBD位置占有一栋摩天大楼。

许城才停好车,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过来。许城对他有印象,上次吃日料散场时,给邱斯承开车的人。

“许队好。”

许城礼貌一笑:“杨建铭。”

“许队记性真好,不愧是做刑警的。”

杨建铭身材中等,面相粗犷,不像传统的总裁助理,更像叶四阿武那类打手保镖。

见许城多看了他几眼,他问了缘由。

许城直说了心中想法。

“叶四,阿武,是谁?”

“你们邱总认识。你可以问问他。”

杨建铭说邱总临时有个会拖延了,很抱歉。要许城先去内部餐厅等等。

许城说想自己逛逛,但杨建铭寸步不离,跟得很近。

经过二楼巨大的光荣室,奖杯、文字、照片记载着思乾的发展史,许城说:“进去看看,不妨碍吧。”

“当然。”

光荣室里空无一人,这种地方平日除了保洁,无人踏足。

许城早已上网了解了集团发展史,他阅读速度快,文字飞速跳过。

但很多照片是网上看不到的。

他扫到一张思乾创始人于平伟在创立公司初期和朋友们的旧照,但目光并未过多停留,接着看其他照片,奖杯,奖牌,奖状,扫了每一个奖项及授奖单位红章和授奖人签字。

杨建铭尾随、观察着他。邱斯承交代了,眼神一刻不能挪,盯紧许城。哪怕一点异样,都要向他汇报。

杨建铭从未见老板提过这种要求,仿佛许城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他觉得老板夸张了,虽然这么年轻就能当上誉城这座特大都市的刑侦队长,可杨建铭怎么看都觉得他挺随和寻常。除了样貌确实出众。说不定因裙带关系晋升飞速。

不过交给他的任务,他丝毫不差地执行。

许城没对任何事表现出过分的关注和兴趣,纯属无聊地逛完光荣室。杨建铭接到电话,邱斯承散会了。

两人往餐厅去。

这时候吃饭的员工不少,但餐厅很大,不显拥挤。

邱总请吃饭,自然不在大厅,在专门的宴会包间。两个人,却备了一桌菜,在精致的圆盘上缓缓转动。

许城觉得太过铺张浪费,没了兴致。

饭间聊得不多;圆桌太大,分坐两头;服务生又来回夹菜,盛汤。末了,邱斯承说,要不去休闲区玩玩。

果然大企业,休闲区里,乒乓球台、飞镖、游戏机,应有尽有。

许城问他想玩什么。

“我最近练习飞镖,试试?”

许城笑了下:“我是我们那届射击第一,跟你玩这个,胜之不武。”

邱斯承说:“你高中玩飞镖就很厉害。算了,等更精进了再找你切磋。玩点别的。”

这时间,休闲区没什么人,主要集中在游戏机那块。许城进门就看见一侧无人问津的几张台球桌。

高中那会儿,两人台球技术不相上下,许城说:“玩台球吧,公平。”

邱斯承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但面色无虞:“行。”

杨建铭屏退周围服务生,他亲自服务,收走桌上的三角框。又去一旁给两位泡茶。

“客人开球。”邱斯承拿起一根球杆,朝他抛去。

许城单手接住,拿壳粉磨了磨球杆,走到桌边,俯身,瞄准。

“我们上次一起打球,十一年前了。跟卢思源、杜宇康一起。”邱斯承挠了挠眉心,说,“打到一半,你后来的女朋友过来找你。”

许城右手球杆猛击,白球袭出,砰一声爆响,彩色球礼花般炸开。一颗红球轨迹不稳,直接脱离桌面炮弹一样砸向邱斯承胸口,砰一声!

邱斯承后退一步,脸色顿时煞白,疼得怀疑肋骨断了。

杨建铭立刻上前:“老板——”

邱斯承抬手示意没事,许城眉毛也挑起:“抱歉,我手生了。”

“没事。”邱斯承看向墨绿色的桌面,除了那颗意外球,许城球开得很好。

“你还记得那女孩吗?”

“你说姜皙啊。”

“嗯。”

“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话题一转:“干玩没劲,要不,赌点什么?”

许城说:“不赌。”

“怕输啊?”话说出口,邱斯承都觉得这激将法拙劣。

许城就笑了下,无所谓地说:“嗯,怕输。”

邱斯承没话讲了,击出一杆,打偏了,偏得还不少。

许城走到白球旁,俯身瞄准。

邱斯承又是在他击球前一秒开口:“我之前遇到过姜皙,她现在过得挺惨的,你知道吗?”

砰!

一粒红球利落入袋,白球剧烈撞击弹开。

“我知道。”许城说,下巴指了指桌台,“该你了。”

邱斯承这次进球了,问:“你会想帮她吗?”

“会。”许城说,“毕竟谈过。”

邱斯承笑:“我以为你们是假的。”

许城没应,问:“你呢?”

“我恨姜家所有人。怎么可能想帮她?”邱斯承知道许城不是卢思源,骗他很难,不如部分承认,又是在许城瞄准时,他说,“说实话,我有时挺想弄死她的。”

乓的一声,许城击中的蓝球猛烈撞到底袋,偏了点,没进。而球力道太大,箭矢般朝许城这边冲撞而来,哐当一声响,才减了速,朝边框袭去。

邱斯承说:“不过,想她死的人多了去了。轮不到我。”

这片区域光线很暗,许城刚好站在一挂小吊灯底下,长睫的阴影投在眼底,黑黑的,他说:“姜家的事,跟她无关。”

邱斯承研究着桌上球的线路,没讲话。

许城说:“姜成辉不见得有多在乎她。”

“我恨姜淮。姜淮在乎她吧?”邱斯承这一球又进了,他很满意,笑了下,“但如果,你希望我不要伤害她,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算了。”

“你在刑警面前说这话?谁犯法,我都不会放过。”

“开玩笑的。哈哈哈哈哈。”

许城拿壳粉磨着球杆,脑子里有个很疯的念头,他缓慢磨着杆子,像磨一把刀。暗暗用了很大的力气,忍下去。

末了,他放下小方块,说:“我希望你不要伤害她。”

邱斯承说:“好。”

杨建铭将泡好的茶端过来,邱斯承端起一杯:“尝尝。”

许城拿起茶盏,邱斯承冲他抬了抬杯,缔结契约般,喝了茶。

许城亦将茶饮尽,敛了眉,又问:“‘想她死的人,多了去了。’还有谁?”

邱斯承耸肩,没讲话。

到许城了。

他刚趴下身,邱斯承推一张纸到他面前的桌台上。纸上写着:“密码 748”,以及一串数字,5的后面跟着6个零。

邱斯承脸朝旁边侧了侧,许城扭头,杨建铭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三个很大的行李箱。

许城心想,原来这个数额,需要这么大三个箱子。

“我让杨建铭给你送去车后备箱。”

许城看向自己的瞄准的球,一击二中了,站直身子:“你干什么?”

邱斯承说:“许城,做生意的,多多少少有灰色地带。我知道你在查姜皙被袭的事,我也知道,或许是我的某个客人。我不想去查,也不能去查。进出的都是些什么人,我惹不起,你也惹不起。你我都是给人办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让一步,我让一步。大家都好。”

许城竟笑了下:“你真看得起我。”他说,“我没那福气。要不起。”

邱斯承脸色微变,他并非完全笃定许城会收,想过他可能拒绝。他的很多合作方在一开始都拒绝了。但他认为许城会犹豫、挣扎,只要有,后续慢慢加力,就会有裂缝。

哪怕遇到些没有后续的,他们的拒绝也很谨慎严肃,面对金钱的震慑,有本能的敬畏。

但许城的拒绝带了戏谑笑意,仿佛他的行为是可笑的小丑行径。

他在捡自己掉落一地的脸面,说:“你如果有数字,可以和我讲。回去考虑一下。”

许城语气爽快:“好,我考虑。”

邱斯承脸都绿了。

许城又磨了磨球杆,一转眼,见坐在隔壁球桌旁的一个人,目光就锁在了他身上。那人是刚才拖行李箱进来的,因戴着帽子,许城第一眼没看见他的脸。

此人跟杨建铭一样,中等身高,身材壮实,脸上一道疤,眉毛淡,眼睛小。

许城盯住他的那几秒,是老练刑警的眼神,极其研判锐利。那人本一脸冷酷,不太自在了,想起身又不起的。

杨建铭冷声:“你还坐这儿干什么?”

那人起身要走,许城开口:“站住!”

邱斯承问:“怎么了?”

许城视线不移,紧盯那男子:“叫什么名字?”

对方不答,却看杨建铭。后者说:“许队,这我弟弟杨建锋,农村的,只会干笨活,不善交际。”

许城就跟听了一通屁话似的,哦了一声,直接问:“进去过?”

杨建锋骇了一下,杨建铭也惊讶于许城眼光的毒辣,解释:“在老家打架没轻重伤了人,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改好了。当个司机,跑跑腿。”

许城说:“挺好。好好干。”

杨建锋点点头,很快走了。

邱斯承招呼许城继续打球,笑说:“当刑警的眼神都这么厉害?怎么练的?”

许城直视他:“犯过罪的人,心虚。”

邱斯承的笑仍挂在唇角,自己知道是僵的。

*

邱斯承办公室在思乾集团31层。落地窗外,一城繁华。

他靠在办公椅里,望着窗外城市。

杨建铭说:“老板,他也不是完全拒绝,说会考虑——”

“他不会考虑了。”

杨建铭顿了下:“我们这一步,是不是暴露了?引起他怀疑了?”

“你以为,不送,他就不怀疑了?”

跟谁上演金钱如粪土呢。那他现在好不容易拥有的这一切,又算什么。笑话?邱斯承拳头捏紧,咯咯直响。

“总有一天,我要弄死他。”

老板很生气。杨建铭一言不发。

邱斯承想起什么:“我没下楼那会儿,他干了什么?没离开你视线吧?”

“没有。刚好经过荣誉室,进去看了看。”

“有什么异样,他对什么感兴趣,在哪个地方停得久?”

杨建铭摇头:“没有。走马观花。”

“行。你下去吧。”

“对了,我去停车场接许队时,他说了句话。”

“什么?”

“说我不像助理,像叶四、阿武。我问这谁,他说你知道。”

杨建铭离开了,巨大的办公室只剩了邱斯承一人。

叶四、阿武。这两人是姜成辉、姜淮的保镖,这两人的老板都死于非命。

许城,你想说什么?

邱斯承已有一段时间没回想过当初那屈辱的日子了。

莫名地,想起姜淮说:“我这妹妹,说她傻吧,挑人眼光准,一眼挑中个最好的。能力、胆识、气度、人品、原则,都是最好的。他要成大器。”

这话成了他心里的毒刺。

时至今日,他几乎拥有了一切,站在誉城中心俯瞰着偌大城市,想起这句话,心中仍像腐烂了数年的毒疮,尖锐剧痛地发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