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云部门的人,到第二天才来修葺被毁掉的一片房子。
在谢崇宜还未醒来的期间,乌珩独自将如今已扩展几十个的农场都逛了一遍,敖舍是土系异能者,出身于农家,后来收集信息时知道他大学就读的也是农学专业,他将几十个农场管理打理得很好。
南方农场种植了大量的水稻,水稻种子由京州种子库提供,被穗子压弯了腰的水稻格外吸引周围的鸟类,唯有乌珩肩头上的X对此不屑一顾。
无边无垠的金色稻田之中,规律地散布着放大加高版的稻草人,定时定量地释出能量驱赶靠近的野生动物。
乌珩站在其中,随手捻了一贯穗子在掌心,很奇怪,在吸收了谢崇宜体内的能量杂质以后,他现在竟能感知到他触碰到的每种生物体内的能量波动,包括掌心里的穗子。
穿着军绿色连体工作服和黑色长靴的敖舍从田埂的尽头朝他走过来。
在对方鞋底接触到田埂的那一瞬间,乌珩感知到了他的呼吸、脉搏、血流,他身体中每秒钟都在发生的物质交换和信号传递……这是谢崇宜身处的世界。
“你怎么过来了?”敖舍黑了不少。
“过来看看。”乌珩简短地回答道。
敖舍点了下头,“我做了实验,在使用异能催化的前提下,这批稻种一月一熟的味道最好,明天将有三个农场的蔬菜成熟……”
他足足滔滔不绝地说了十来分钟,结尾时,他顿了顿,“听说,其他基地也都陆续发来了求救通讯?都要接收?”
“嗯。”乌珩低头剥开稻壳,雪白的米粒就像椭圆的珍珠,他把米粒喂进嘴里,咀嚼出朴实无华的香气,“不过不一定都要收入城里,溯游还有的是地方。”
“你还记得我父亲向你们说过的预言吗?”
青年掀起眼帘,看着对方。
“我知道的,或许要比你们知道的更详细一点,”敖舍看向远处,“乌珩,如预言所说,你走上的,是一条死路。”
“我的,还是我们的?”乌珩事不关己道。
“你的。”
乌珩露出疑惑又悲哀的表情,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决定好了。
所以他才疑惑,疑惑爱的力量居然比死亡更强大,疑惑他这样的人,竟也拥有了比死亡更强大的力量。
“不害怕吗?”敖舍在对方脸上看见的不是无畏,而是无所谓。
毕竟在这个时代,求生意志大过一切,敖舍相信乌珩一定也有那么一段艰难求生的时光。
乌珩嚼完了手中的米,朝敖舍瞥去淡漠的一眼,“专心种你的地。”
“……”
离开农场后,乌珩把空间里的大部分生物都倾倒了出来,成群的牛羊头都不回地在草地上撒欢地跑,野鸡钻进草丛,昆虫满天星一样的四散逃离,小溪汇入河流,山野变成溯游的一部分,空间独剩前面收集的人类工业制品和一眼看过去没有尽头的虞美人花田。
他对空间里的生物没有感情,它们顶多不过只是作为他的食物存在,此刻它们与溯游融为一体,乌珩手掌心发热,像是血管里的血液被分流进了脚下的这片土地。
这种奇异的感觉使乌珩破天荒地想起了神见地的熊哥,他不跟他们的队伍一起离开,他要留在那里,即使看不见未来,因为他说一切来自于土地的最终又将回归土地。
乌珩不知道他今天这些奇怪的感受是因为爱还是单纯受谢崇宜体内能量的影响,但他知道他现在如何看待眼前这个世界,谢崇宜平日里就是如何看待。
原来,班长是个这么温暖和善良的人。
返回的路上,晚霞在头顶堆成纱,铺到很远很远的远方,大地被浸在橙红之中,连绵山野中时不时传来野生动物的啼鸣和骚动。晚风拂面,带来一阵又一阵农场中各种肥料和作物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绿地山林在一个星期之前就被天气渲染得火红金黄,左面传来引擎声和人声,长龙似的队伍从一处山坡下吃力地爬进青年的视野,像一条发黑的血管从山的表面凸起。
“乌珩!”窦露在队伍前端跳起来朝他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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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我们接到了谁?”薛屺脱下脏透了的制服,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失而复得的开心。
临时给无人相安排的空社区内,体型瘦削的青年低头摘下半面具,“好久不见。”
沈涉。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乌珩都怔了一下。
X很没礼貌地大喊了一声“鬼啊!”
“没想到吧,”窦露努力把手肘往乌珩肩膀上靠,“我跟薛屺晚上抵达的无人相,沈涉就是无人相的负责人,不过他当时戴着面具,我没认出来,薛屺倒是一眼就就认了出来。”
乌珩看着沈涉,淡淡地说了句“好久不见”,“你的脸……”
面前的沈涉与被他母亲强硬押走时模样相比,没有太多变化,长高了一点,瘦了一点,身上那股谦和贵公子的气质淡去不少,但这些不重要,每个人随着年岁见长随着经历增多,或多或少都会有变化。
沈涉最为明显的不同是他的脸,他左脸出现了虫化,漆光的黑色甲壳附着在表面,海藻般潮湿幽黑的绿色左眼像虫子那样时不时地怪异扭动,难怪会戴面具。
面对乌珩的提问,沈涉没有多说,“感染了。”
薛屺像只小比熊一样望着乌珩,“我们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这个问题,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也没办法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但乌珩点头了,“嗯。”
薛屺眼睛一下红了,他强忍几天的眼泪全部擦在了乌珩的衣服上,“我以为我们有了自己的家,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窦露像谢崇宜撕下黏在乌珩身上的人那样,撕下薛屺,把他丢给沈涉,“明天我会带人来给你和你们的人做第三遍检测,在这之前,你们所有人都不可以离开这个社区,如果违反规定,会按照基地规定的制服给予惩罚。”
“多谢。”沈涉一边说,一遍低头戴上面具。
薛屺抢走他的面具,“干嘛,难道我们还会歧视你吗?到家就别戴了。”
乌珩和窦露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还没走出社区,窦露就主动开口说道:“屏城基地的任务,我接下了,马上就走。”
乌珩脚步微顿,又继续往前走,“不休息几天?”
“不了,每分每秒都在死人,我受不了了。”窦露右手攥紧了腰间的匕首,“不过我也不是真那么伟大爱吃苦,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阮丝莲,乌珩,我不在溯游城,你能帮我照顾一下她吗?她没有异能,很容易被欺负。”
“等我调整好了,我会去见她的。”
乌珩注视着窦露脸上绷紧的肌肉和躲闪的眼睛,在自己的声音里好似听见了谢崇宜的语调,“好。”
窦露松了口气,说了谢谢之后,掉头朝城门口方向跑去,此刻,她的背影看起来像极了一名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乌珩则绕路去到了之前那家小酒馆,掐住X嘴巴,阻止它“这个这个这个那个那个那个”的点单,打包了两摞食物。
离开时,左右手各拎着一摞打包盒的青年在门口迎面与一对年轻靓丽的男女撞上。
“阿珩!”阮丝莲的脸上充满了惊喜。
乌珩的视线看向了她与旁边年轻男人挽在一起的胳膊。
“介绍一下,这是温挞。”她没有说两人是什么关系,也没有详细介绍对方的职务,毕竟不是工作时间。
乌珩不认识,自认为没见过,不过温挞显然不这么以为,他一脸紧张地看着乌珩,“领主。”
没有寒暄,乌珩仅仅只是对两人轻点了一下头,就绕开他们从旁边出去了。
肩头上,X叹了口气。
“我们进去吧?”温挞偏头看着走神的阮丝莲,轻声道,“你之前不是说这家店老板自酿的酒水很好喝吗?”他是名很温柔的程念男性,异能却是与性格迥然相反的雷系,得幸于异能强大,他被谢意挑中成为了三千人中的一个,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男生手底下,竟然尽是高阶异能者,并且对方在照顾自己人这件事情上毫不掩饰,所有重要的职务被他亲近的异能者瓜分殆尽,而闻垣那种铁面无私的人呢,竟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我不觉得领主的安排有任何问题”这样的话。
目前,温挞唯一能接触到乌珩的途径的就是他身边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孩,虽然只是个普通人类,可却是乌珩的密友。
乌珩和X边走边吃,还没到家,打包的食物已经被解决了一大半。
“班长要是醒了,你就说这些都是你吃的。”
“混蛋。”X骂道。
“那就蜀葵吃的。”
“不错。”
两人在回到家之前,把打包的食物吃光了,他们准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根本没有去过酒馆。
从湖畔绕行半圈,不远处的房子里面有温暖的灯光映射出来,一人一鸟蹑手蹑脚走进院子。
房子门前,一人一狗坐在台阶上,两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大晚上才回来的一人一鸟,被看着的两只生物在瞬间浑身紧绷,X在谢崇宜视线的威压下,大喊“我没吃妈妈吃的”。
养不熟。乌珩面无表情地心想,抬手把鹦鹉从肩膀上拂了下去。
谢崇宜刚醒过来,微弱灯光下,他穿着浅色的条纹睡衣,大病初愈般的虚弱让他看起来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他眼里没那只鸟,只是直勾勾看着乌珩,朝他勾手指,“阿珩,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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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珩是个标准的享乐主义者,所以他做·爱也只是做到自己觉得舒服就行,谢崇宜大部分时候会顺着他,偶尔却不会,甚至会把乌珩弄到生不如死。
到后半程,乌珩温顺的承受中隐隐出现了一丝挣扎之意,他大腿酸痛,口腔也发干,很难受。
谢崇宜把他从床上抱起来,身体的那一部分没有离开他,就这样托着他走到楼下,乌珩在对方的怀里抖成了一片枝头上的秋叶,以至于谢崇宜扶着水杯给他喂水时,他连嘴都不知道怎么张开,一杯水漏了大半到他的胸膛上,和其他的液体一起混合着,变得黏答答,沿着小腿,从脚后跟往下滴。
“我觉得……”乌珩在对方追来的吻中,艰难地开口,“我们可以睡觉了。”
他一说完,嘴巴就被衔住了,谢崇宜柔软的舌尖在他口腔里不厌其烦地搅动品尝,把乌珩的话当耳旁风。
再有异议,谢崇宜就捂着乌珩的嘴巴g他。
求生欲占了上风,被g的人就顾不得身体已经被侵犯到了极限的难耐。
谢崇宜把乌珩胡乱抓挠的手攥紧手里,缓缓朝下,让他摸自己的小腹,乌珩掌心挨到了皮肤下明显的起伏,他呼吸停了一瞬,“你的我的?”
“……你的在这儿。”谢崇宜示意他低头,看两人身体之间那根半软的小漂亮。
“领主大人的嘴还是闭上为好。”谢崇宜语气略带嘲意,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宠溺,他手指温柔有力地抓住对方的头发,“张嘴。”
乌珩将嘴打开。
谢崇宜吻住他,一股浓烈的温凉的腥气袭入乌珩的口腔里,乌珩眯眼,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他下意识以为这是对方的另一个意识,但舌尖相触的那一刹那,乌珩又马上确定这就是谢崇宜。
外来生物的信息素难闻到可怕,班长距离人类越来越远了。
整栋房子,两种大相径庭的味道相互交织,餐桌,客厅地面与沙发,走廊,阳台,没有一处被落下,乌珩几乎快要晕厥,最后也是真的晕过去了。
谢崇宜精力无限,他把乌珩搓洗干净擦干揣进被子,睡着后的乌珩漂亮干净得像一枝剥去了表皮的荷花杆,清清透透,浑身散发着一股植物特有的清苦香气,怎么闻都闻不腻。
他坐在床沿,手指勾着已经睡着了的人的手指,想起末世之前对方在学校时的模样,哪怕是按照尺寸定制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大了一圈,因为他太瘦了,常年的营养不良使他的脸色永远是苍白的,如果他真的是蛇的话,那他一定是那一窝幼蛇里个头最小的那一条。
如果能早点注意到对方就好了,谢崇宜是个理智永远凌驾于感情至上的人,但只要是人,产生了感情,就会随时随地的作如果作假设。
乌珩睡得很沉,呼吸平稳,谢崇宜松开他的手,摸了摸他的脸和脖子,又摸了摸头发和额头,爱不释手之意摆在明面上。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谢崇宜扯了一下嘴角。
在床沿坐了起码大半个小时,谢崇宜才起身,套上上衣,走出房间,仔细清扫了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X和蜀葵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动物的直觉要比人类敏锐,一狗一鸟都精神抖擞地追赶着谢崇宜的脚步。
快要天亮时,谢崇宜已经做好了早餐,并且穿戴整齐。
“阿珩,阿……”X的大喊大叫被谢崇宜掐没,他在狗鸟跟前蹲下来,神色平静得可怕。
他双手搭在膝盖上,对着乌珩无法说出口的话,对着狗鸟完全没有不忍心,“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身体的变化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没有料到,乌珩的命可以换我的命,这是个意外。”
“生命的进化,没有人可以阻止,但一部分人类可以通过这样的进化成为一种新的生物,几十亿年以来,地球上的生物都是如此,没有例外。”
越讲越深奥了真是,小鸟一句都听不懂。但X还是很认真地把头歪来歪去地听。
“简单来说,大部分人类因此死去,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但作为无力改变自然进程的种群,我们的挣扎,同样正常。”
“能量的井喷,能量杂质也伴随着异常溢出,第二次感染很快就会蔓延至全球,说不定,无人幸免,但只要将这些污染源全部吸收封锁,人类就可以顺利过渡到新的时代,”谢崇宜点了点X的小脑袋,“说真的,我这谈不上牺牲,因为我早晚会死,现在至少还能死得有一点价值,最起码,我不用担心乌珩在我背后搞一些恶心我的小动作。”
这下X捕捉到了关键词,它夸张地把翅膀打开,张大嘴,却不知道说什么,这样的对话它还没有听到过,没有模版给提供给它。
“阿珩。”它反复念乌珩的名字。
“我没有选择。”谢崇宜垂下眼,他不能跟乌珩共生,但要让乌珩陪他一起去死,他更舍不得。
“阿珩。”小鸟越发觉得现在只有自己能留下谢崇宜了,傻狗是个死哑巴,只会呜呜呜呜摇尾巴。
一滴晶莹的眼泪从谢崇宜鼻梁滑下来,在鼻尖挂了一会儿,落到地上。
天际出现了鱼肚白,谢崇宜打包好了行李,悄无声息走上了楼,回到了房间,模糊的剪影在床边俯下身,他在乌珩肩膀上狠狠地咬下一口,那些昨天刚被对方取走的黑色浆液立马顺着谢崇宜尖锐的牙齿回到他的体内。
乌珩被咬疼了,睡梦中嘤咛了一声,却没能成功躲开。
谢崇宜在床边站了良久,X在房间门口踱来踱去,直到对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鸟和狗一起狂叫起来,却被谢崇宜用异能封住声音。
所有隐藏在溯游城,即将要发作的污染源在青年离开时,被清洗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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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珩在第二天下午才醒来,身边不仅是空的还是凉的,床位的位置,X和蜀葵精神萎靡地蹲在那里。
X一开口,嗓子嘶哑得不像话,“呱。”
乌珩暂时没有在意两只生物的异常,他掀开被子,走出了房间,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昨天刚刚感知到这个世界的温柔可爱,今天那些感受,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回了从前。
一狗一鸟小心翼翼地跟在乌珩身后,它们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毕竟不是人类,鹦鹉也只会学舌,它们现在连半个屁都放不出。
乌珩没有在房子里看见谢崇宜,除了厨房里提前备好的早餐能看出出自对方之手。
乌珩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步伐僵硬地捡起餐具,一口一口地把早餐吃干净,看着面前干干净净的盘子,他猛然转身,几乎连滚带爬地上了楼,衣柜里果然少了班长的几身衣裳。
站在被翻乱的衣柜跟前,乌珩咽了咽口水,他朝后退了一步,肩膀处传来的刺痛在这时提醒了他一下,他手忙脚乱地解开衣领,拽开,看见了肩头处见血的牙印——谢崇宜把它带走了。
乌珩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懵得不行,皮肤底下青色的脉络终于开始若隐若现,他体内能量在瞬间爆发出去。
藤蔓在整座城市的地底地毯式搜索,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经过社区时直接把地表都顶翻了过来,吓得全程安保系统都紧急启动。
但最后乌珩什么都没找到,对方连足迹都没有给他留下。
X一小跳一小跳地跳到乌珩脚边,昂着头,磕磕巴巴,“没有。”
乌珩目光阴沉地看向它。
“没有,没有,”X努力地记忆,“没有,没有选择。”
变异植物的暴走惊动了全程,但还好有人认出来这是乌珩的共生体,一些人知道可能是出了什么大事,立刻就朝乌珩和谢崇宜的住所赶来。
但赶来后,他们却看见了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房子的位置,被巨大的葱茏的藤蔓给包裹住了,那些藤蔓就像弯曲的巨树,一层又一层,严密结实地覆盖,最上方,泛黑的花瓣有气无力地垂着头,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赶过来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虞美人这膘肥体壮的样子,想必乌珩也没出什么要命的事。
可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哥哥!”乌芷最先要冲过去。
然而,她刚跑过去没多远,那些藤蔓就朝她抽来,她狼狈地躲闪,只能回到原地。
“都怪你!”她回头瞪着林梦之,“要不是你滥交,哥哥就不会这样。”
“你怎么不把末世降临怪在我头上?”
乌芷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
乌珩躺在床上,房间里已经被藤蔓堵满了,他听着远处的说话声,有的尖锐有的平稳,他懒得再听,用被子捂住头,滚烫的眼眶里溢出眼泪,他找不到谢崇宜,不仅溯游找不到,外面的世界他也找了,都没有。
溯游城是他的家,也是谢崇宜的家,是他们所有人的家,谢崇宜就算是要死,也应该死在家里,或者死在他的手里,他的嘴里,他们可以成为一体……
他都想好了,若是他死了,谢崇宜可以把他种在院子里,或者养在花盆里,他们就还是在一起。
死亡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他最不能接受的,是跟谢崇宜分开。
乌珩一言不发地流泪,为了不发出任何声音,他把手腕咬得稀烂。
他一日没有合眼,房子远处,闻垣安排了人轮流值守,他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怕房子里的人出事。
死活不走的乌芷被刘深几脚蹬走,但刘深守了两个小时就跑去潇洒了,林梦之骂骂咧咧地接上,一直守到了半夜。
林梦之不想回去,他倒更乐意在这儿守着发小。
他望着天幕,没有星星,月亮在这两天也不见了,他想到了跟柳宁滚到一起的经过,头疼,他只不过心直口快说了几句“男的女的都一样”“没觉得你是异类,现在共生体不满街都是,他们比你怪多了”这样的话,就把柳宁感动得以身相许了,整体上来说,主要还是他由于他的个人魅力太强,连男的都拒绝不了他。
很快,他又想到了薛慎,酒后乱性的典型,不过幸好他们中间没有爱,就像乌芷说的那样,睡来睡去的关系而已。
但今晚跟谁睡,也是个问题。
所以林梦之不想回去。
他在草地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坐起来拉上了外套的拉链,他看了看四下无人的湖畔和宁静的身后,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朝那群看起来进入了休息时间的植物群靠近。
林梦之手脚灵活地攀上藤蔓的枝节,它们粗壮无比,承受他的体重完全不成问题,他在上面跳来跳去,它们都不带晃一下的。
好不容易,林梦之总算找到了被枝叶密密麻麻掩住的主卧室,在藤蔓后面,他满头大汗地扒拉开绿叶,手背还被划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但他没顾得上去在意伤口,而是把拼命挤进了藤蔓之间的间隙,上身刚挤进去,那些藤蔓就动了起来,越收越紧——
“哦哦哦哦哦哦咦咦咦哟哟哟哟哟!”林梦之惨叫起来,五脏六腑差点被从嘴巴里给挤压了出来。
来接班的薛慎看见这一幕,无语至极,他把人拽出来,拖回到原地。
“我靠!”林梦之举着双手,鲜血已经把他袖子都染红了,“六亲不认。”
薛慎暂时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中拎着一个小箱子,他命令林梦之坐下后,从里面取出消毒水和纱布。
林梦之感觉怪怪的,他们是睡友,搞这些,怪肉麻的,于是他打了个哈哈,“没想到你还挺贤惠,以后谁娶了你可有福了。”
薛慎不带表情地用拇指狠按了一下对方的伤口,嘴贱。
林梦之痛得大叫,但全部身心基本都挂在乌珩身上,所以他也没去注意薛慎的表情。
“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是跟谢崇宜玩得好么?”
“你跟乌珩玩得好,你知道?”
“他妈的我剥夺你这个星期和我的睡觉权。”
“……不行。”
两人在湖畔吵个没完,乌珩就趴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他们,一直到两个没见过的一男一女过来换班,看他们没有看林梦之和薛慎有意思,乌珩回到床上,重新躺下,这次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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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珩和谢崇宜进入休眠期,溯游城一切事宜由闻垣和薛慎以及阮丝莲代管。
虽然进入了休眠期,但饭还是要吃的,虞美人吃了就是乌珩吃了,所以每天上午,都有人牵着个头巨大的牲口送来,变异植物能把它们吃得一根毛都不剩下。
在溯游城被代管的这段时日,发生了很多事情。
最先被发现的就是江帘和沈涉体内的感染被抑制住了,不过感染已经导致的畸变无法消失,但这对人类而言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接着就是刘深借着两位最不好说话的管理者不在,说是要设立一个让民众放松的不正规场所,被应老师念叨得喝农药忏悔,最后被乌芷救下,但树杈子被药死不少,短时间内估计无法恢复。
而阮丝莲与温挞的恋情也传遍了溯游城,俊男美女,大多是祝福的声音。
城内人口数量激增,闻垣一干人等忙得焦头烂额。
除夕夜那一天,全城欢庆人类的新生,那座巨大的藤蔓城堡外面,堆满了幸存者们送来的包裹。
林梦之还强硬地在藤蔓上面挂上了好几只灯笼,虞美人左甩右甩没甩掉,气得追了林梦之几十公里,愤愤而回。
房子里的狗鸟人都仿若回到了蛮荒时代,一个比一个潦草粗糙。
乌珩没有少它们的饭食,吃的都给够,不过它们自己不愿意离开这里,和乌珩一样,只在屋子里打转,一狗一鸟都胖了不少。
但乌珩瘦了,脸颊上的肉掉光了,不是大眼睛的眼型在这会儿也变得又大又黑,他的头发长至后背,发梢干枯凌乱,长出来的芽叶柔软弱小,几个小时就发黄掉落。
之前合身的衣裳都大了一圈,弯下腰,伸出手,瘦骨嶙峋的身体清晰可见。
他并不想死,他跟班长,能活一个算一个。
他只是想要静一静,就像植物在秋天枯萎,在冬天冬眠,休息蓄力之后,在春天再次发芽生长。
“植物才会重新发芽,人类可不会,共生体也不会。”
说话的人是北天青林场的老林,他也是碰巧想要离开溯游城,和谢崇宜撞上了日子,于是两人便一起离开了,这会儿,两人位于一座不见天日的地下基地之中。
老林翻阅着手里的报纸,边翻边说:“他还是植物共生体,谁知道变异植物会不会在宿主精神最虚弱的时候趁虚而入。”
“那是他的事情,他自己处理。”回话的青年手中翻阅的是书,他说完后,把书一抛,“谁写的?好难看。”
老林看了一眼著作人,他写的。
中年男人刚想驳一驳,余光却在此时瞥见了墙壁上晃动的黑影,他身体一个激灵,想都没想,动手按下墙壁上的按钮,一层又一层的特殊材质屏障将青年包围在内。
谢崇宜缓慢抬眼,他托着腮帮子的那只手已然已经虫化,眼睛血红,连墙壁上的影子都是巨大的虫形。
“这样就以为我会失去理智?我好像还没有那么弱。”
老林早已经吓得从逼仄狭长的走道里跑掉,谢崇宜打了个哈欠,起身到墙边的单人床上躺下。
躺了半天也没有睡着。
他想念乌珩,如果还有虫眼与戒指,他不会失去对方的动态,但现在他收回了自己在对方身上放置的一切。
没有工具,人类只能在记忆库里搜寻有关恋人的过往画面。
躺了半天,谢崇宜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行李袋,在夹层里翻出压瘪晾干的黑色虞美人花。
走出底下蜿蜒的幽深甬道,老林来到地面上的荒漠,他拍掉身上的黄沙,看向远处不知何时降落的直升机。
重伤痊愈的谢意带人走来,告诉老林,“溯游收到了我们的通讯,我们马上就要撤走。”
老林支支吾吾。
“我知道你要留下来。”谢意表示理解,“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但老林还是支支吾吾。
“你想说什么?”谢意追问。
“他希望你不要告诉溯游城的人,他在这里。”
谢意眉心动了动,难掩痛楚,但最终理智占了上风,“知道了。”
“他还希望,你不要进去看他。”
一刻钟后,直升机离开了地面,黄沙被搅得漫天飞。
他们刚走,那些飞扬的黄沙刚落地,很远的远方,模糊的黑影如同大军亲临,朝老林所在的位置快速奔来。
感染者,越来越多的感染者,这片土地上,很快就只剩下黄沙和感染者,由于缺乏食物,哪怕隔着上百里,它们都能嗅闻到新鲜人类的气味,循着味道找来。
老林朝后退了两步,抱着报纸又钻回甬道内。
甬道内伸手不见五指,老林走熟了,没有光亮也能照常行走,他一路小跑回到地下城,站在如鸟巢状的地下城边缘,他看着身处监测室的谢崇宜,对方平躺在狭窄的单人床铺上,像是睡着了,然而整个室内的壁面,满是黑色的浆液在攀爬流动,并且它越发的壮大、汹涌——头顶的地面骚动了一阵,彻底安静了下来。
老林再次爬回地面,已经看不出人类面孔的黑色怪物,横尸遍野,它们体内的杂质也就是污染源,全部被谢崇宜吞没掉了。
只要他继续吞没下去,感染就会中止,人类就会得救。
到那个时候,谢崇宜再自我了结,他体内所有的能量都会随着他一起走向枯竭。
老林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乌珩,那孩子怎么接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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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又出现了感染者,找不到源头的,但消失得也很快,刚出现没几秒钟,就忽然倒地,失去生命迹象,根本没有人能解释这个现象,而唯一有可能对此现象作出解释的吴陌已经不吃不喝好几天。
闻垣拿着稀饭给他大灌特灌,摔了碗,冷冷道:“人类的悲剧是因为时代,谢崇宜和乌珩的悲剧是因为你。”
吴陌倒是冷静,他擦拭着嘴角,“无论如何,悲剧都会发生。”
“给我找到他。”
吴陌嘴角讥讽,“你不如去拜托吴典,他们同根同源,吴典找到他,比我找到他,要更容易。”
闻垣想说“谢崇宜现在很有可能已经不是人类了,吴典发来讯息,说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但又觉得对着吴陌这种人没必要说太多。
——对方的不吃不喝甚至都不是在忏悔,而是他认为人类真正的末日即将降临,他没有再吃东西的必要。
“失去作为人类的感情,喊着所谓的拯救人类的口号,是把自己当成神了?很可惜,你失败了,因为可以拯救我们的,从来不是神,而是我们自己。”
诚然,吴陌为人类的生存做了许多贡献,但他其实从未把自己当做过人类,他把自己的当耶稣,当女娲,当成高维物种,俯瞰着跟蚂蚁没有区别的生物族群。
能量的井喷已经给了人类作出反应和制定应对策略的时间,现在轮到污染源开始席卷了。
闻垣踏出科研所,头顶五颜六色,像是极光。
蜿蜒的光带硕大无朋,遍布整片天穹,它们是动态的,缓缓流淌摆动,颜色的深浅也一直在变化。
极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地球上的一切都跟人类一样,迎来了削减乃至即将降临的灭亡。
街对面,一辆吉普车猝然驶来,车上的人下车后环顾四周,看见了闻垣,急急朝他跑来。
“植物共生体,全部畸变了。”
闻垣已经看见了,如梦似幻的极光底下,刚刚修复的建筑物群之间一簇簇地升起了庞然大物,它们在快速移动,朝着基地之中最为强大的植物共生体奔去。
糟了!闻垣喉咙一紧,那个方向是乌珩所在的位置。
站在台阶下的异能者还在报告。
“城内出现了许多感染者,虽然它们的生命异常短暂,只有一两分钟甚至不到一分钟,但光是这一分钟,它们就能感染数十人,比丧尸还要厉害!”
“大部分异能者已经开始着手清理,但这种感染似乎主要是从人类身体内部出现的,薛会长说,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有立刻畸变的可能。”
“溯游外面情况更糟糕,它们大部分汇聚到了溯游周围,”说话的人咽下唾沫,快要哭了,“大校怎么办?她还没到,而且外面还有十几万人没有进来。”
闻垣听完后,看着已经喧闹起来的基地,回身大步又走进了科研所,他在几秒钟之内就走到了吴陌面前,拽住对方的衣领,“被感染的条件,说。”
吴陌神色自若,“异能者。”
他的声音在闻垣耳中,听起来像是魔鬼才能够发出的声音。
“异能者体内的能量磁场本身就不符合正常指标,什么异能者,其实只是和丧尸的显化方向不同,现在只不过是殊途同归。”
吴陌的眼珠滚了滚,出现了虫眼网络,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拿下闻垣握着自己衣领的手,“但吴典他们几个不会被感染,他们是能量本身。”
闻垣还没有注意到吴陌的变化,他问道:“那么他们是不是……”
吴陌摇了摇头,“如果有用的话,我为什么不用他们去救谢崇宜?”
丢下吴陌,闻垣头也不回地走出实验室,身后传来喟叹,“人类就是蚂蚁,靠着最古老的自以为是,延续属于他们的文明……”
走廊中,巨大的虫身嘶叫着扑向闻垣的后背,闻垣没有回头,手中匕首就顺着嘶鸣声没入感染者喉颈,刀刃一瞥,头颅落地。
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正面朝上了,吴陌的半张脸赫然出现在闻垣视野当中,从它躯体内渗出来的黑色能量,渗进地下。
闻垣走得干净利落,声音传导至全城上空。
“发现感染者,不需要请示,自行解决。”
在漫天的极光底下,在地面上穿梭的人类就像一个又一个的幽灵,感染没有任何的预兆,突然就会发生,扑向同伴。
窦露联合其他几个磁异能者将所有非异能者放置进了一层又一层磁网中间,担心感染也会很快降临在自己和同伴头上,窦露又召来了其他不同领域的异能者给保护区加固,社区在层层波动的能量之后变得朦胧了起来,像是位于另一个时空。
窦露朝后退了几步,她手中攥紧了磁刀,心想,要么末日在今天正式降临,要么末日在今天迎来结束。
耳边混乱的风流出现了几缕异常的风道。
她看也没看,抬手刺向身侧,刀刃没入被感染的同伴的额心,污血直接染红了她侧脸。
“咔嗒”
林梦之戴上头盔,身后老人追着他出门,被火墙拦在院子里,老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毕竟不是人家的亲奶奶,没资格管那么多。
但男生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身道:“嗨呀,老子出手还能有拿不下来的?多大个事儿。”
其实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闻垣发下通知,所有异能者都有成为感染者的风险,他希望所有异能者在发现自己出现异常情况时,可以自己动手,尽量不要对其他人造成伤害。
林梦之觉得自己这一二十年过得还是挺幸福的,但幸福不代表他幸运,幸福是因为他知足,但按照倒霉程度,这逼感染十有八九也会落他头上。
他朝乌珩那边跑去,被感染之前,男的女的都不重要了,他要见乌珩一面。
沈平安已经带着沈如意提前到了。
脚下的地面在震颤,那边变异植物快要过来了。
“模仿,你擅长的,”沈平安叮嘱道,“先稳住它们,我去唤醒乌珩。”
“它们发现了怎么办?”沈如意真不能保证自己能模仿乌珩成功,双系异能加植物共生体,他模仿单系还行,模仿这么多,开什么玩笑。
“我们都在这里,它们分辨不出来,你只需要给我争取一点时间。”
脚下的震颤越发的剧烈,湖面震荡了起来,粗壮发黑的荆棘从远处狂轰滥炸而来,如乌云罩顶,与它缠绕在一起的是绵软的绿萝,它借助着荆棘,自身不费丝毫力气,湖水四溅,已经无法看出品种的巨树拔地而起,树下,一望无际的百合争先恐后地盛开……它们形成包围之势,将附近区域很快打造成了一片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尽管它们没有面孔,但一旦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们实则一直在静静地注视着中心的某个位置。
面目秀丽干净的青年站在那里,目光平静,一言不发。
只要不动手,就发现不了。
沈平安缓步慢行,他站在藤树底下,将掌心小心地贴了上去,虞美人并不反感他的靠近,它枝叶伸展,拢住人类的身体,答应会面。
就在沈平安以为可以成功见到乌珩之时,那些柔软无害的枝叶忽然紧绷,出其不意地就将它整个人打飞了出去,这次,它外面再次拔出更粗壮密集的藤条,将里面的生物包裹得更加密不透风。
此刻,乌珩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他面皮底下的脉络,绿色能量在其中不断地游走,他的根系似乎插.入得太深,深不可测,他感知到了整片大地的呼吸,它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不受任何能量波动磁场异常的影响。
他仿佛被两只双臂给温柔地环抱住,源源不断的能量进入了他的根系,传递给了整棵植物。
他将植物网络遍布大陆,只是为了找到谢崇宜,他没有找到对方,却误打误撞把所有溢出的能量吸入了体内。
以人类或者变异植物的身躯,要承载这巨大的能量,完全不可能,所以两颗能量核正在快速帮助他分担,避免躯壳爆炸。
他无法停不下来,因为他本身就是最贪婪好食的植物共生体。
紫色的极光从藤蔓的缝隙之间漏进来,乌珩听见了来自地球上所有现存生命的声音。
近处,“乌珩”被狂奔而来的林梦之扑倒在地,林梦之热泪盈眶,“我草你终于肯出来了!”
沈如意暗道糟糕,他在心中不断默念着“我是乌珩我是乌珩我是乌珩”,可植物之间紧密的联系超过其他所有族群,能量只是这么轻轻一荡,这些观察者们就发现了异常,它们揭杆造反——植物之间的竞争往往也很激烈。
沈如意神色慌张地踢开林梦之,往那些抽过来的荆棘狂丢火球,但空气中浮动的浓浓花香,直接让地上的两个人都莫名头晕目眩。
林梦之手脚瘫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堵住,他爬都爬不起来。
明明只距离他们几百米的沈平安,却在植物群发作之时,直接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范围内,它们拔起得更加夸张,大有将溯游独占的架势。
沈如意趴在地上神志不清地呕吐,“都、都……都怪你。”
林梦之努力睁开眼,朝沈如意看过去,却只能看见一株战栗不停的柔弱百合。
“……草。”好鸡贼的异能。
但在本体面前模仿本体,哪可能认不出,沈如意被抓包,连根拔起,通体尖刺的荆棘沿着他脚踝缠绕上去,他口中发出惨叫声,被刺穿的双腿哗哗啦啦地往下淌血。
林梦之仰起头,他张开五指,用尽全身力气,只放出了一缕黑烟。
到这时,他才恍然感知到胸前的疼痛,他埋下头,一小簇蜈蚣一样的荆棘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扎入了他的心口。
他体内的能量正在被吸食。
那他还戴个破头盔干什么?!林梦之一把把头盔摘下来,还没来得及丢出去,整个人就被头朝下吊了起来。
脑内混沌之中,林梦之连遗言都想不起来了,他只有没能娶上老婆的遗憾。
世界上仿佛被打上了马赛克,高耸入云还张牙舞爪的变异植物变得朦胧不清,像是步入了什么魔幻世界。
晃动的巨型枝条之间,一个黑体生物漂浮其间,灵活穿梭,眨眼,它来到了林梦之面前,四目相对。
X双爪勾住捆在林梦之身上的荆棘,奋力一拽,人类失去了捆缚,笔直坠落,在他接触到地面之前,变异鸟贴地滑出一道流畅的弧线,抓住了对方。
它避开不断甩过来的藤条荆棘,飞到上空,漫天极光底下,X脱口而出,“漂亮!”
林梦之虚弱地睁开眼,地面上,蜀葵驮着沈如意正在往安全区域疾驰。
“阿珩呢?”他张开口,问X。
X哪能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林梦之拼命扭过头,看见X那鼓囊囊的肚子,比以前还要鼓,鸟能这么胖,那人肯定也没事,林梦之安心地闭上眼睛。
-
乌珩拉开门的那一瞬间,哄闹的世界突然间就宁静下来了。
包裹着房子的藤蔓缩回他的身体,几秒钟之后,猛然拔出,朝前方奔去,那些气势十足要掀翻分食虞美人的变异植物四散奔逃,虞美人追杀到底,将它们的能量掠夺得一干二净后才返回。
变异植物被清理后,乌珩才得以看见色彩梦幻的极光,他抬起脸,眯起眼睛,清晰地感受到磅礴的能量。
沈平安从后方跑来,他知道乌珩肯定是出来了,但看见对方的时候,他心神仍然一震,眼前的人瘦了一大圈,比学校时候的样子还要憔悴苍白,头发散披在脑后,若不是一张姣丽的脸,看着完全就是一个流浪汉。整理好情绪后,他才说道:“你没事就好,班长呢?”
连体婴儿似的两个人,此刻有一人却不见踪迹。
乌珩摇摇头,很久没开口说话的嗓子和嘴巴,刚开始还有些不太熟练,“不知道。”
沈平安皱眉,不过乌珩没给他追问的机会,而是道:“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吧。”
藤蔓轻而易举地覆盖了全城乃至整个溯游,每个人都被深埋在了绿色的汪洋之中,感染者、即将成为感染的异能者被它一个个给翻了出来,不止是能量,就连他们的身体都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大多数人都还没搞清楚情况,还没反应过来,还未出现感染迹象的异能者被抓起来捅穿撕开时,他们以为这也是畸变的植物共生体,但他们使出的异能无法撼动它一分,半分也不能。
基地内外的感染者还没有被搜干净,这些藤蔓忽然全体好一阵僵滞,紧接着,分出了一大部分,离开了溯游。
“是乌珩。”阮丝莲最先回过神,她拉起温挞,“我们快过去。”
温挞想都没想就拉开了她的手,“什么,他肯定是畸变了啊,植物共生体都畸变了你不知道?他原来强成那样,我们过去不是找死吗?”
阮丝莲要活着,她怕死,但她也不能失去乌珩,不管是出于任何考虑,她都不能没有乌珩,她可以自己去。
但还没等阮丝莲离开这座房子,温挞就被突然破土而出的藤蔓给勒住了脚踝,他整个人被倒吊起来,藤蔓缠绕他的全身,是在探寻着什么。
“救命!救命!快!”他盯紧了阮丝莲,“你快去找人救我!”他的雷系异能竟然无法斩断它,领主一定是畸变了!
没用的东西。阮丝莲冷冷看着对方,一步步退出了房子,“你被感染了。”她说完后,转身就跑了。
温挞被感染了,乌珩不会放过他,变成虞美人的口粮只是时间问题。
阮丝莲握紧了手里的水果刀,在大街上的一堆血肉里翻出一件尽是脏污的外套盖在头上,朝估计出来的安全位置跑去。
城里混乱不堪,她还没有进入保护区,四周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感染者。
一道紧凑的脚步声很快就出现在了她的头顶,时轻时重,绝对不是普通人类。
阮丝莲咬紧了牙关,看都不敢看一眼,只管用力地跑。
又一道脚步声出现,伴随着嘶鸣声。
感染者,她确定了。
砰!
重物的落地声吓得阮丝莲双腿一软,但她不敢停,继续往前跑,头顶的脚步声似乎是在高楼之上,可却变得越来越近,直到就连沉重的呼吸声都清晰可听,她抓在手中的外套被一把抓开,一对金瞳乍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窦露眼疾手快握住阮丝莲的手腕,把人一把打横抱起,跳上高楼,“我送你去安全区。”
滚滚风声之中,阮丝莲俯瞰基地,藤蔓无所顾忌地翻涌着。
“阿珩怎么了?他出事了?”
“没有。”窦露累得说不出太多话来。
溯游城外的情况要更糟糕,因为溯游是失落之地,是已经被抛弃而不再受影响的死亡之地。
但外面不同,外面不仅没有极光,太阳还异常暴烈,这里的生机还没有被榨干净,即使已然只是一片荒漠,可地面之上还有人类,人类还没有死干净,死不干净似的。
队伍外面的感染者容易处置,让他们防不胜防的是队伍内部异能者的突然畸变。
还未抵达溯游,他们的人数就锐减了三分之一。
而队伍里,还有动物学的老头对着他一定要带上的象群打气加油,使用异能制作的打包袋只能装一些物资,活物不行,所以像老头这样的大有人在。
“全球就这么几只了!必须带上!”
感染者每时每刻都都在出现,人员数量一直在减少,所有人从一开始的恸哭到麻木,到最后当身边人畸变时,不用士兵动手,他们作为同伴率先就会动手解决。
“这是什么?”走在象群之间的老头忽然出声,他停下来,身边的象群也停了下来,围着他。
老头弯下腰,看着脚下黄沙之中的两片小绿叶。
“嘿,小东西,不错啊,这么顽强!”
“跟我走吧。”他从兜里抖出一块手帕,用手指小心地捻住它不足两厘米高的根茎,轻轻朝上拔。
看起来柔弱幼小的绿芽,根茎却出奇地长,都拔到老头膝盖的位置了,还没有见着底部,老头又嘿了一声,称赞的话还没说出口,黄沙被彻底掀开,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群蛇腾跃而出的带叶藤蔓。
象群骚动起来,脚步惊慌,队伍被藤蔓冲散,异能者的异能对它不起丝毫作用,它从地下涌出,越来越多,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比被它吓到的人群还要躁动。
直到它似乎终于找到了目标,主枝掉头,直奔最前方的领导者而去。
谢意早已经温柔地注视了对方良久,谢崇宜以前向她形容过乌珩,是一株很弱小可怜的虞美人。
这哪里弱小可怜了?
青年从翻腾的绿浪之中走出来,他站到了谢意面前,雪白的脸在炙热刺眼的日光底下,毫无血色。
“阿姨,”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谢崇宜在哪里?”
谢意也挺憔悴的,她身上担子重,来自各方面的,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突兀就出现在眼前的青年,挺高挑的,比视频里看着漂亮,但精神气显然没那时候足,但她还是狠下了心,说:“我不知道。”
“您身上有他的味道,我在基地里闻到了。”
谢意心中惊了一下,“这么远,你……”
“我能,我还能救他。”
谢意并不相信,她说道:“我是他的母亲,我身上有他的味道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不一样。”乌珩摇了摇头,他垂视着面前的女人,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眼前换个人,他大可以直接动手威逼,但这是班长的母亲,还是好的母亲,他不太清楚该怎么让对方开口,而且,他现在很累,体内暴涨的能量让他头痛骨酸,他只想见谢崇宜,他要见谢崇宜。
他背后的那些藤蔓安静了一会儿,这下子又狂躁起来。
“别欺负我大象啊!”老头儿在远处呐喊。
乌珩吃过人,没求过。
此刻,他哀求谢意,“告诉我吧。”
得到答案之后,藤蔓朝远处奔去,又回绕,直接将几万人一举全部裹了起来,送到了溯游城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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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看过去,谢崇宜的身上就像是插了无数条黑色管子,外面那些喷薄而出的污染源都争先恐后地往他身体里挤。
乌珩滑下甬道,很深,几十米的样子,壁面还附着了爬梯。
刚一落地,一个感染者就冲他嘶吼而来,他直接动手拽掉了已经畸变的头颅,把头颅抛开后,他才在掌心里闻到老林的味道。
顺脚,乌珩踩住往甬道深处爬的污染源,纳入自己体内。
没有近乡情怯,乌珩走得很快,因为走得太快,途中还差点摔了一跤,弯弯绕绕如同迷宫的甬道要走好一会儿,他没有使用异能或者植物移动身体,仅靠双腿,因为他在行走的过程中,还在想事情。
等他见到谢崇宜了,他要先甩他两个耳光,再生啃下他两块肉,但当对方沉睡的面孔出现在视野当中时,乌珩想要食人啖血的欲望消失得无影无踪。
乌珩直接打开了玻璃,堵住了甬道,一个活力满满的新宿主明显比生命快要枯竭的容器要更具吸引力。
它们朝他涌来了,就连谢崇宜身体里的,也都跑了出来。
乌珩感到有些不适,但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汲取大量的能量,就是为了此刻能吞得下这些东西。
他蹲到简陋的单人床旁边,凝视了谢崇宜半天,才用手指去戳他。
“喂。”
谢崇宜没有反应。
乌珩就爬上床,把他抱着,两人一块躺着。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毕竟重逢的喜悦带来的激动一般都很难让人成功入眠,可在谢崇宜身边躺下的那一刻,他眼皮不自觉就变得沉重,他睡着了,并且睡了一个很久没有过的好觉。
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乌珩还以为是天黑了,但清醒过来后,他想起来现在他跟谢崇宜是在地下,哪来的天。
再定睛一看,那些漆黑的东西,全都是污染源。
乌珩伸出手臂去吸收,却发现他伸出去的手臂已经没有人类的形状,他虫化了?
他放下手臂,僵滞地转动脑袋,看着一旁还没醒的谢崇宜。
他没那么大度和博爱,他要对方永远记得自己,要人类也永远铭记他。
青年从床上下来,从突然间布满了斑点的空间里取出纸笔,他咕哝着即将要卸下来的话,但千思万想之后,他只写下了好好吃饭四个字,而爱不爱这样的话,被爱的人比谁都清楚,所以不必特意说明。
留下字条后,乌珩没看谢崇宜,转头出去。
污染源像尾巴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头顶是一片绚烂的星空,荒漠里安静得只剩下砂砾摩擦鞋底的窸窣声,乌珩回头望了一眼还在继续往自己身体里涌的污染源,他从口袋里翻出一面小镜子,差点没认出来自己的脸,好丑的虫子脸。
在辨不清方向的荒漠里走了几个小时,乌珩才茫然地站住脚步,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
他眼眶中掉下眼泪,并非恐惧与委屈,而是联想到了谢崇宜之前是否也是如他这般茫然。
原地休息了一会儿,乌珩看了看周围,找到了方向,开始往西边走,越不适合生命存活的地方,越适合现在的他。
他移动的速度并不慢,只是边走边停,到了第二天上午,他才到了最严寒陡峭的地带,他找了个地方刚坐下来,虞美人立刻就将根系扎入底下,那些污染源被禁锢在根系中,越没越深。
接着,他躺下来,余光之中,出现了几簇紫色的小花挨着他的眼角。
荒原里出现了植物,污染源应该被吸收清理得差不多了。
但他的两颗能量核都已经碎了,只剩下虞美人,可虞美人巨大的根系要锁住污染源。
高原上的日光耀眼明亮,没过一会儿就晒得人脸颊发疼,身体的沉重感好像都被晒化了,不知过去了多久,乌珩晕晕乎乎的抬起双手,才看见手指手臂都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他试图坐起来,但他动不了,丝毫都动不了,他的身体像是长在了地上。
挣扎一番无果后,乌珩放下手,他感受着体内的植物,才发现它的根系已经遍布全球,它吞下了所有的污染源,像一张巨型网络,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
乌珩很快就意识到,他和虞美人都将无法再离开这里,现在,植物不是他的一部分,是他变成了植物的一部分,他已经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