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莲谋

  众凶徒被银枪所创,一时无心再顾菡玉,纷纷避走。另一匹马趁机突入人群,从菡玉身旁掠过,骑马人弯腰向下探出手。菡玉抓住借力,纵身一跃跳上马背。骏马几下奔突跑出混战圈子,直到后方安全处才停下。

  “你不要命了吗!”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怒斥。一双手从她腰侧伸过来,握住她中箭的手臂查看伤势,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菡玉一赧,企图掰开他的手:“一点小伤不要紧的,我自己来……”

  “这还叫一点小伤?”杨昭按住她不让她乱动,又不敢下手去碰她伤处。那支箭力道极强,竟把她右臂射了个对穿,箭头从另一面透了出来!想起刚才惊险之状他还心有余悸,如果他晚到一步,是不是就只能看到她被乱刀砍得支离破碎的尸首了?

  那一瞬间突然就想起她说过的“毙于乱刀之下,死无全尸”。那是第一次见面她对他下的预言,他从未当回事,也根本不在乎将来自己是何死法,直到看见那些刀斧向她砍下去,才觉得这几个字如此残酷血腥,令人胆寒。

  “你当你是铜头铁臂刀枪不入吗?一个文官跑去乱逞什么强!刀剑无眼,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没命了?”

  “没什么大不了……”她嘟囔道,看了看手臂上的箭,“我单手使不上力,你帮我把这箭尾折断好吗?”

  杨昭抓住那箭,箭杆硬实,强行用力掰断难免会牵动伤口,有些下不去手。菡玉道:“你只管折吧,我不怕疼的。”

  杨昭咬一咬牙,猛一发力把羽箭的后半段折下来,只剩半截光杆留在外头。菡玉翻过手臂,抓住另一边的箭头把穿在她手臂里的断箭抽了出来。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仿佛只是挑出肉里的一根刺。

  杨昭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握住她的右臂。只见中箭处留下一个血窟窿,有淡红的血水从里面泛出。“你……”他心中又怒又痛,偏偏又不知该骂她什么,只狠狠瞪着她。

  “我不怕疼的,这点小伤真不算什么。你又不是没见我中过刀,明天就会好了。”她胡乱撸了撸袖子把伤口遮住,“好了杨侍郎,你能放我下去吗?”

  这时韦谔骑马靠近过来,焦急地问:“菡玉,你刚刚被贼人围住了?可有受伤?”

  菡玉道:“多亏杨侍郎及时赶到打退凶人,就是马中箭受伤而已。”

  韦谔看一眼坐在菡玉身后与她同乘一骑的杨昭,转头对一旁骑马的京兆衙役道:“给吉少卿重找一匹马来。”

  衙役立刻把自己的马让出来。杨昭无奈,只得放开菡玉。

  刑縡手下连墙内的弓箭手一共大约四五十人,金吾卫兵百余人,还要留一些在后头保护官员,人数优势并不明显。刑縡等人只想立刻突围逃命,铤而走险,都是狠下杀手见人便砍;而金吾卫为求活捉未免有所顾忌,一时无法将凶人拿下,刑縡等也突不出去,双方僵持着。

  这时忽听另一条街道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先头一骑手执令旗飞奔而至,边跑边高声喊道:“骠骑大将军带飞龙禁军前来增援!”

  一听这消息,双方都是大惊。这时正巧有一名弓箭手失手将箭射到后方远处,落在王鉷身旁。王鉷立即大喊:“凶徒狗急跳墙,要杀朝廷命官!负隅顽抗者,就地格杀正法!”

  菡玉看那羽箭到王鉷面前已是末势,根本不可能伤得到他。王鉷如此下令,是想趁高力士的飞龙禁军到来之前把刑縡杀了灭口?刹那间种种思量转过心头,她不知该上前阻止还是驻足观望,心思纷乱之间,不由看向身边的杨昭。他亲自前来不就是想盯着王鉷,理应不会眼看着王鉷将刑縡灭口的吧?

  谁知杨昭安然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也不开口。

  金吾卫兵畏首畏尾,伤亡远比凶徒严重,听王鉷如此吩咐,立刻放开手脚格杀凶徒。刑縡大怒,遥指王鉷骂道:“姓王的浑蛋!我念在和你弟弟的情分上让手下不要伤你,你却落井下石妄想杀我!”

  这时高力士带四百飞龙禁军赶到,将凶徒团团围住,插翅难飞。圈中金吾卫兵有了增援,更加痛下杀手,不一会儿四五十名凶徒就死伤大半。

  刑縡这时已杀红了眼,知道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当真狗急跳墙,指挥弓箭手道:“给我杀了那个姓王的!杀了那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弓箭手听他指挥,纷纷向王鉷放箭,但哪里伤得到远在射程之外的王鉷?刑縡没有弓箭手辅助掩护,形势更加恶劣,身旁只剩几个人保护他。

  杨九策马冲向刑縡,银枪到处又撂倒两人。刑縡敌不过她武艺高强,被枪尖刺中脚踝,血如泉涌,跪倒在地。他仰天长啸:“我犯了什么罪,竟要对我下此杀手!”

  菡玉心里咯噔一下,脱口喊道:“留他性命!”

  但为时已晚,杨九反手一枪将刑縡撂倒,旁边一名士兵手起刀落,斩下了刑縡首级。

  众凶徒见刑縡毙命,顿时树倒猢狲散,乱作一团。飞龙禁军得令而上,将一干人等尽数擒下。此时刑縡的人马只剩十多人了,其余都在混战中被击毙。

  王鉷见刑縡已死,稍稍松了口气,令贾季邻绑了被擒的凶徒,就近送往县衙大牢关押。杨昭却道:“刑縡妄图刺杀大夫,当然不能当作一般凶徒处置,其党羽应送往刑部候审。”

  高力士也道:“如此穷凶极恶之徒,聚众作乱拒捕生事,居心叵测,的确该由刑部发落。”

  高力士带了四百飞龙禁军,局势完全由他掌控,凶犯又被禁军逮捕,王鉷无可奈何,只得把凶犯交由禁军押往刑部。

  杨九收起银枪退回杨昭身边,杨昭朝她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动作旁人没有看见,却落入一直盯着他的菡玉眼中。

  一连串的事件在她脑中霎时全部串联起来。杨昭当众鞭打王准,使王准对他怀恨在心;任海川亡匿,向她透露王銲野心及刑縡密谋;任海川、韦会被王鉷灭口;她向杨昭示警,杨昭仿佛早就知道,毫不在意,却透露给右相,让右相对王鉷发难;王鉷欲杀刑縡,刑縡恼羞成怒,临死呼冤……

  种种迹象无不指向同一个真相。

  怒意一点一点袭上心头,她不由咬住牙关,怒视不远处那泰然自若、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中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设计,而她担忧他的安危、透露风声让他小心防范,竟也成了他诡计中的一环。

  想想自己真是愚钝,明明是个圈套,还一头往里钻。他哪需要她来关心她来提醒?整件事根本就是他在一手操纵。他满不在乎,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有危险,他并不是刑縡等人谋害的目标,只是借着与王准的小过节误导别人这么以为而已,根本没有人要杀他。

  想自己当时心中百般挣扎,在救他和不救他之间摇摆取舍,最终抵不过对他的担忧,宁可做一回小人去告密示警。而这一切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意义,他只是在等一个告密者,让他可以在李林甫面前援引其言,不必由他自己把事情揭露出来,让他可以没有嫌疑,扮成一个无辜的事外者。

  凶犯被禁军带走,金吾卫兵留下清理善后。杨昭策马四处巡视,却见菡玉不曾随韦谔一同离开,骑马立在街角无人处,一双眼隐含怒火,又似失望。他心中有数,缓缓踱到菡玉面前:“菡玉,你怎么还不走?是等我一起吗?”

  菡玉道:“不敢,侍郎这样的城府算计,靠得太近,指不定哪日就做了你的马前卒、垫脚石,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昭听她如此冷语嘲讽,心里极不是滋味,倒宁可她义正词严地怒斥自己。他放缓语气道:“菡玉,你和别人不一样,我永远都不会害你。”

  “我哪里值得侍郎费心思去加害呢,最多利用一下罢了。”她不想再多说,“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了,只希望你能就此罢手,不要再打什么歪主意。否则,我就……”

  “否则你就怎样?”

  菡玉说不出来,只好怒目瞪着他。

  “你就替□□道去告发我,是不是?”他冷笑一声,“反正你都知道了,你可以去告发的呀,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预谋。到时候我被砍头问罪,其他人自然就能安然无事。你只管去说罢了!”

  菡玉咬牙:“你、你料定我……好,你有本事,你智计过人,我斗不过你,我躲着你走行了吧?”

  她愤而转身,打马飞驰而去。

  杨昭立在原地,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身影,不禁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