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部标准时间下午六点半到八点半 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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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尔·贝克斯费尔德和坦妮亚分手后,进了电梯。电梯把他带到机场大楼地下室。他在空港使用的公家汽车是深黄色的,里面装有无线电话,就在附近特殊照顾人员使用的存车处停放着。

  梅尔把车开出去,在大楼出口和外面一个停机坪的交接处遇上了风雪。

  他一离开机场大楼的掩体,风和卷雪就迎着他汽车上的挡风玻璃猛扑过来。

  刮水器的叶片急速地在玻璃上来回拍打,这才勉勉强强保持一片足够清澈的地方可以看到前方。一阵冰冷的空气和雪片从窗缝里钻了进来。梅尔赶紧把窗摇上。从暖洋洋的、舒适的机场大楼进入室外的风雪之夜,这一转变真是触目惊心。

  前方紧接着就是一架架飞机停放在机坪出入口的位置上。风在广场建筑群的四周猛扑劲吹,形成旋涡;梅尔从雪片的空隙里可以看到有几架飞机上面的灯开着,照见舱内已经坐着乘客。有些飞机显然正在准备飞走。它们在等待指挥塔发出开动引擎的通知,它们继续晚点就是因为三○号跑道被堵造成的。在前方更远一些的机场和跑道上面,他能认出另外一些飞机模糊的影子和飞机上的航行灯。这是些刚到的客机,引擎还在转动。它们停在机场上的待命区,驾驶员们称之为罚出赛场的冰球球员席;等到出入口位置空了出来就可以向前移。毫无疑问,机场大楼周围其他七个飞机广场也是同样的情况。

  梅尔汽车里的对讲无线电话现在响了起来,它收的是地面管制台的频率。

  一个管制员在喃喃呼叫:“地面管制呼叫东航17,你可以使用二五号跑道。现在就转换频率,听候让你进入空中航道的放行通知。”

  一阵静电干扰的声音。“东航17,明白。”

  一个更加高亢的声音烦躁地、粗声粗气地在喊叫。“泛美54,从外滑行道进入二五号跑道,呼叫地面管制。前方有一架私人的赛斯那,双引擎的乌龟壳。我得踩着制动阀在它后面跟着。”

  “泛美54,等着。”管制员换了一口气又在呼叫。“地面控制呼叫赛斯那73梅脱罗。进入前方右侧的交叉道口,停着,让泛美过去。”

  出乎意外的是,一个很悦耳的女人声音在答话:“赛斯那73梅脱罗呼叫地面控制。我正在拐弯。走吧,泛美,你这个神气活现的霸王。”

  一阵格格的笑声,接着:“多谢了,宝贝儿。你可以利用等候的时间涂点唇膏。”

  管制员的声音斥责道:“指挥塔呼叫全体飞机。只许你们谈公事。”

  梅尔听得出管制员虽然还象往常那样有意识地保持冷静,但是恼火了。

  情况和交通搞成这样,象今天这个晚上,谁能不感到恼火呢?他不安地又想起了他的弟弟基思,目前正在对西边的进入口进行监视,这个工作的压力是严峻的。

  指挥塔和机群之间的喊话一直在继续,插都插不进去。等到一阵对话结束之后,梅尔把自己的话筒电纽往下一按。“流动1号呼叫地面管制。我在六十五号出入口,前往三○号跑道,707陷落的地方。”

  管制员对刚着陆的另外两架班机发出滑行的指示,梅尔听着。接着是:

  “指挥塔呼叫流动1号。明白。请跟在你前方正在驶离出入口的加拿大航空公司DC-9的后面,不要开到二一号跑道上去。”

  梅尔表示照办。他可以看到加航的班机正从机场大楼一个出入口滑行出来,它那高高的机尾,线条优美,形成一个有角的黑影。

  此刻他的汽车还在停机坪的范围之内,他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向机场,注意停机坪上那些虱子——空港人员把地面上飞机周围的许许多多车辆称之为虱子。今天晚上,除了一般的车辆之外,那里还有好几辆抢修车——这种车装有绞接式的钢臂,钢臂的一头托着高高的升降台。台上的维修人员正探身出去清除机翼上的积雪,同时在上面喷洒乙二醇,不让它很快又结上冰。这些人他们自身露在外面,满身是雪。

  梅尔急忙刹车躲开一辆疾驰而过的粪车,它刚驶离停机坪,要去倒掉四百加仑刚从飞机上的厕所里抽出来的臭气冲天的污物。这些污物首先要被注入一个粉碎机,这台粉碎机安装在一所空港其他人员谁也不愿走近的特殊的建筑物里面,然后被抽到城里的阴沟里去。一般来说,这项操作程序效率颇高,除非有乘客提出丢了东西,不小心掉进飞机上的厕所里去了,如假牙、皮夹、钱包,甚至还有鞋子。这样的事一天要发生一两起。于是这些污物就要经过筛分,谁都希望能够很快就把丢失的东西找回来。

  梅尔知道,今天晚上即使没有发生这种意外的事,卫生工作人员也会是很忙碌的。空港管理人员根据经验知道,碰上坏天气,无论是在地面,还是在空中,厕所使用率就会提高。梅尔心里在想,有多少人知道空港卫生管理人每小时都要收天气预报,并根据这种预报,作出额外的清洁工作和增添卫生设备的计划。

  那架他要尾随的加航喷气客机现在已经离开机场大楼,正在加快它的滑行速度。梅尔也加速跟上。刮水器只能勉勉强强擦去挡风玻璃上的雪片,把这架DC-9型座机的尾灯作为前进的标识倒是相当保险的。从车上的后视镜里,他可以分辨出一架更大的喷气客机的影子在后面跟着。地面管制用无线电话对那架飞机发出警告:“法航404,有一辆空港地面车夹在你和加航的中间。”

  梅尔用了一刻钟开到被墨航707堵住的三○号跑道上的交叉道口。在到达之前,他已脱出那一连串正在滑行着的飞机的行列,这些飞机的去向是另外两条正开放使用的跑道,以便在那里起飞。

  他把车停下,走下车来。这里一片漆黑,十分荒寂,风雪显得比在机场大楼附近更加厉害,寒冬的景象更浓。风在呼啸,掠过那空旷的跑道。梅尔在想,今夜如有狼群出现,那也是不足为奇的。

  一个黑影在向他打招呼。“是佩特罗尼先生吗?”

  “不是,我不是。”梅尔发觉他也不得不提高嗓门,好让对方在风里能够听到他的声音。“不过乔·佩特罗尼已在路上。”

  那个人又走近了一些。他缩在一件派克大衣里面,脸冻得发紫。“他来了,我们欢迎。可我发誓也想不出佩特罗尼能有什么办法。我们为了把这劳什子起出来,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他指指那架影绰绰耸在他们身后的飞机。”它陷在里面啦,但是没有损坏。”

  梅尔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然后问道:“你是谁?”

  “我叫英格兰姆,先生。墨航维修工的领班。眼前我真希望我是个干别的什么活的。”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近这架搁浅的波音707座机,本能地在高大的机翼和机身下面找了个躲避风雪的地方。在这架巨型喷气客机的肚子下面,示警的红灯有节奏地发出闪光。它反射出来的亮光照见雪下面的泥浆,梅尔看到那机轮就深深地陷在里面。跑道上和邻近的滑行道上,满是卡车和维修车,其中有一辆油车,几辆行李车,一辆邮政车,两辆工作人员乘坐的大客车,一辆正在轰隆作响的发电车,象是这架飞机的心情焦急的亲戚,拱在它的周围。

  梅尔拉起大衣领,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我们急需——今天晚上——这条跑道。到目前为止,你们想了些什么办法?”

  英格兰姆报告说,在过去的两个小时内,从机场大楼推来了老式的舷梯,用人力推到这架飞机旁边,用这些舷梯接引乘客下机。这项工作既费时间,又很棘手。因为舷梯台阶上的冰刚清掉,很快就又结上了。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是由两个机械工抬下来的。婴儿则裹在毯子里传下来。现在乘客全都下来了,坐在大客车里,由女乘务员和第二驾驶员陪着。机长和第一驾驶员留在机上。

  “乘客走完以后,你们有没有想什么办法挪动这架飞机?”

  那个领班点点头。“两次把引擎开动。机长把油门加大,大到不敢再大。

  可飞机就是出不来。看样子反而陷得更深了。”

  “现在怎么样?”

  “我们正在减轻它的重量,希望这能有所帮助。”英格兰姆还说飞机上大部分的燃料——那是一个很重的负荷,因为油箱原来是装得满满的,以备起飞之用——已用油车把它吸了出来。机肚里的行李舱和货舱也已出清。一辆邮局的卡车正在收回它的邮袋。

  梅尔点点头。他知道邮件是无论如何必须撤下来的。空港邮局是每分钟都在注视着各航空公司的时刻表的。他们确切掌握他们邮袋现在何处。如果飞机脱班,邮务人员很快就把邮件从这一家航空公司挪到另一家航空公司。

  实际情况是:这架喷气机搁浅以后,机上的邮件的遭遇比它的乘客要好得多。

  最多在半小时之内,这些邮件就可以被装上另一架班机上路,有必要的话,就走另一条航线。

  梅尔问道:“你们是否得到你们所需要的一切帮助?”

  “是的,先生——凡是我们目前所能做的一切需要全都有了。我找来了墨航在这里的大部分机务人员,有十二个人。眼前,有一半人在一辆大客车里暖和暖和。佩特罗尼也许还要更多的人,这要看他出的是什么点子。”英格兰姆转过身去,无精打采地打量了一下那架巍然不动的飞机。“要是你问我的看法,这可是个费功夫的活,我们需要重吊车、千斤顶,可能还要气垫把机翼顶起来。这些东西大部分要等到天亮才能来。整个工作可能要用上明天大半天的时间。”

  梅尔生气地说:“用上明天大半天的时间,那不行,今天一个晚上也不行。这条跑道必须打通……”说到这里,他蓦地停住了,突然之间一个寒战,使他自己吃了一惊。这发抖的强度来得突然,几乎是古怪的。

  梅尔又打了个寒战。怎么搞的?他自己安慰自己说:这是天气作的怪吧,因为那掠过空港迅猛刺骨的寒风,它把雪片卷得在空中乱舞。奇怪的是,从离开汽车到现在,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个寒冷的天气。

  在风声之外,他还听到机场对面喷气机引擎的轰鸣。这种轰鸣逐渐增强,响彻天空,然后随着一架飞机离开地面,就逐渐减弱。接着是又一阵轰鸣,又一阵。在机场的那一边,一切都很顺利。

  而这里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那么一种预感,这可不是假的吧?这是一种暗示,如此而已。这是一种直觉。这是对正在酝酿的更为严重的麻烦事的感应。不用说,他对此应该不必在意。在实用主义的管理方法中,是没有冲动和预感的余地的。只有一次是例外。很久以前,他也有过一次相同的感觉——确信某些事态正在积聚,在发展成为灾难性的、远非始料所及的结局。梅尔还记得那个结局,是他没有能够避免的结局……完全不能避免的结局。

  他对这架707座机重又看了一眼。现在飞机上面全都是雪,它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模糊了。常识告诉他:除了跑道被堵,在梅多伍德上空起飞有不便之处之外,目前的情况算不了什么。小事一桩,没有人受伤,东西没有受到明显的损坏。就这么点事。

  “走,到我的车上去,”他对墨航的领班说。“我们用无线电问一问有什么情况。”

  他一边走,一边提醒自己辛迪很快就要不耐烦地在城里等着他。

  梅尔刚才下车时,把那加热器开着,所以车内是暖洋洋的,很舒服。英格兰姆感激地哼哼了一下。他把衣服松松,探身向前,把双手放在那阵阵的暖气里面。

  梅尔把无线电调到空港维修中心的频率。

  “流动1号呼叫雪天控制台。丹尼,我在被堵的三○交叉道口。和环航维修班联系一下,找找乔·佩特罗尼看。他在哪儿?什么时候能到。我讲完了,请你回话。”汽车仪表板上的扬声器里传来了丹尼·法罗清脆的声音。

  “雪天控制台呼叫流动1号。照办。还有,梅尔,你太太来电话了。”

  梅尔按了一下话筒的电钮。“她留下电话号码没有?”“有。”

  “流动1号呼叫雪天控制台。丹尼,请打个电话给她。告诉她我很抱歉,我得晚一点去。不过你还是先找佩特罗尼。”“知道了。等着吧。”无线电里没有声音了。梅尔伸进大衣里面摸出一包“马尔波洛”牌香烟。他把烟递给英格兰姆。

  “谢谢。”

  两人点上烟,看那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来回地揩擦。英格兰姆朝墨航这架喷气机内灯还开着的驾驶舱点点头说:“就在这上面,机长那个家伙大概在凑着他的阔边帽哭鼻子哩。下一回,他会象看圣坛上点的蜡那样去看待那些蓝色的滑行道灯啦。”

  梅尔问:“你们的地面值勤是墨西哥人还是美国人?”“我们都是美国人。只有象我们这样的傻瓜蛋才会在这样倒霉的天气干活。您知道这班飞机是去哪里的吗?”梅尔摇摇头。

  “阿恰普尔哥。在出事之前,我情愿六个月不睡女人也要坐上一次这班飞机。”那个领班格格地笑出声来。“不过你能想象得到吗,都上了飞机啦,屁股都安顿下来啦,然后又不得不下来。您要听到乘客们是怎样骂街的,那才有意思呢。尤其是娘儿们的。今儿晚上我算是学到了一些新鲜字眼了。”

  无线电又响了起来。

  “雪天控制台呼叫流动1号。”丹尼·法罗说。“我和环航联系过了,问他们乔·佩特罗尼在哪里。他们和他也联系上了,但是他碰上交通阻塞过不来。至少还要一个小时。他给我们传了话。我讲的你全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梅尔说。“把他的传话讲一讲。”“佩特罗尼要我们注意,不要让这架飞机陷得比现在更深。说这样的事是很容易发生的。因此,除非墨航的人对目前他们在于的有绝对把握,就不要再试了。等乔来了再说。”梅尔乜斜着眼看看英格兰姆。“墨航的人会觉得怎么样?”那个领班点点头。“佩特罗尼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这就等着。”

  丹尼·法罗说,“你听到了吗?弄清楚了吗?”梅尔按了一下话筒的电钮。“弄清楚啦。”

  “那好。还有。环航正在调人,再多找几个地勤来帮忙。还有,梅尔,你太太又来电话了。我把你的口信传给她了。”梅尔意识到丹尼正在犹豫,他知道还有别的人,凡是他们的无线电对着空港维修中心的频率的,也都在听着。

  梅尔说:“她不高兴了吧?”

  “我看是。”对方有片刻的工夫没有作声。“有工夫的时候,你最好是去个电话。”

  梅尔寻思十之八九辛迪对丹尼异乎寻常地出言不逊。不过,丹尼忠心耿耿,没有说出来就是了。

  至于墨航的707,显然在乔·佩特罗尼来到之前是再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办法了。佩特罗尼提出来不要把飞机陷得更深是有道理的。

  英格兰姆戴上厚厚的连指手套,又扣紧大衣。“这下暖和多了,谢谢。”

  他下车走进风雪里,赶紧把车门碰上。一下工夫,梅尔看到他踏着很厚的积雪,走向麇集在滑行道上的车群中去。

  在无线电里,雪天控制台在和雪天维修中心说话。梅尔等双方交谈完毕,把送话电钮往下揿。“这里是流动1号,丹尼。我这就去康茄车队。”

  他把车往前开去,在飞雪和黑暗之中小心翼翼地拾路行驶,给他引路的只有跑道上稀稀落落的灯光。

  “康茄车队”是空港抗雪系统的前哨,也是它的原动力。目前车队正在一七号跑道左侧。梅尔在闷闷不乐地寻思,几分钟后,他就可以亲自调查清楚,德默雷斯特机长那份航空公司雪天委员会的批评性的报告究竟讲的是真情实况,还是纯属恶意中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