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按理来说仙人在凡间是不能使用仙法的，但是接了求助文书的就不一样。顾絮带着任务来，法则准许她见机行事，于是她更加无所畏惧。

被注了仙力的骆驼算得上半个灵兽，人间的荒漠除了地方大点，天气热一点，水小了一点没有别的毛病。一仙一兽走了接连三天，都丝毫不见疲惫。

身着玄衣意气风发的女侠甚至还从口袋里掏出瓜果蜜饯，便走便磕。大概行过三分之二的路途，日头还是很晒。识海里好久没吭声的珠灵霸霸突然说道，“我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顾絮：“？”你雷达吗？

自从得知全知的下落，珠灵霸霸也感觉到浓重的危机，这些日子老实的不得了，甚至还主动担任向导，全方位为顾絮提供探路服务。

“你最好不要坑我。”

顾絮眯着眼往远处看，见到的都是黄沙，荒漠中风又大了一些，吹起地上的沙土，扑面而来的气息，既灼热又干燥。

珠灵说：“你开天眼看。”

顾絮：“事还挺多。”

天眼是先知的一部分，有些人喜欢称之为神识，但凡有点能力的神仙都会用，神识的用途很广，但是她一般不会经常开放，因为特伤神伤力不讨好。

这次为了以后的快活，顾絮只得放下手里的瓜子，运起灵力而上，汇聚在双眼中，在睁开，已经可以看到方圆数百里的情形。

是沙尘暴。

是的，漫野沙漠中的沙尘暴百年一遇，威力极强，但还到不了为难仙人的程度。甚至因为顾絮在，龙卷风席卷了大片的荒漠，就是没有沾她半点身，安安静静的在百里以外恣肆狂怒。

珠灵幽幽道：“那里有好多凡人，你如果不去的话，估计都得死。”

它不说还好，一说顾絮就得再开天眼，将视线锁定在凡人身上。这一下，她的神识不知是落在谁的眼里，只看的见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狂风怒吼。

“他”大概是这群人的主心骨。身边内外围了一圈，全都是裹着白纱布头尾全遮住了的大汉，统一保护着他一个人。

然而，乌瘴漫天空，笔直落入人间崩。被人护在中间，但也不见的有多安全，龙卷起的风暴无孔不入，像长了眼似得，对他们这一群凡人紧追不舍。一不小心巨舌从后面绕过来，只听见身后一句嘶吼，“东家小心。”

“他”惊骇回头，看见一直守在他身后的两名仆人被风沙卷起，落入沙尘暴，再也不见踪影。

“不好，蹄子都跑了!”守在另一边的仆人又在叫喊。

“快去追。”

一连十几头受到惊吓的骆驼正四分五散往外奔逃。下人们鼓足劲冒着风暴去抓去拽，终究也没能留下几头，剩下的也留的艰难，既要安抚，又要和风暴做斗争，三两个仆人拉住一头蹄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到来。

从片刻不曾挪开的视野中看的出，“他”精神也十分紧张，几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在最新一丝落入眼中的黑舌到来，似乎终于忍不住崩溃并朝着众人喊了声什么……

画面戛然而止，顾絮猛地睁开眼。

凡人的命都是注定的，生死薄决定生死。就算是神仙也不能插手。然而风暴威力是前所未见的凶猛，凡人肉身根本无力抵挡。顾絮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强壮的男子被风卷其中，片刻的功夫血与肉分离，最后干枯而死。

这就有点不对头了，她想。

“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拍拍老骆驼的屁股，顾絮抽出袖中的羲和剑，结印疾行百里，转眼便进了龙卷风暴中。

面目黄沙，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堪比天高的龙卷风已经将地上所有人都吸入了风暴中，耳边尽是凄厉的惨叫，顾絮是啥也没管，只身投入风暴中心，也就是随手揽住了差一点就变成尘暴口中食的凡人，看也没看对方的脸，第三神识集中在底下的怪物身上。

“果然。”

风暴中心是一道黑色的极影。雾化的不成型，但依稀可辨是个魔物。顾絮手中羲和剑迅速出鞘，与昏暗中砰发出亮眼的白光，庞大的仙力驱驶它刺入沙尘暴中心……

“啊啊啊啊啊！”

一击击中，同其他凡人一样，底下的怪物发出了尖锐而又凄惨的叫声。

杀戮骤停，但风暴还没有结束。顾絮一手揽着怀里人，一手施展灵气化成屏障，护住无辜的十数凡人安稳落回地面上。

而此时罪魁祸首，被魔化的妖兽已经无处躲藏。

强势凌冽的剑气下，它惨声向顾絮求饶，“女君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被魔化后明显还有神智，却依旧打开杀戒，专挑无辜无用的凡人下手，该死！顾絮心中只有那一瞬的停顿，很快就又起了必杀之心。只是还没有等她举剑，突然的，一道熟悉又沙哑的陌生的声音响起。

“杀了它！”

！声音就出现在她耳边，很熟悉，无比清晰！很显然，就是她随手救下并且目前依然被揽在怀里的男人！

讲真，这一刻顾絮内心受到的伤害不比底下已经无处可逃的妖兽少，她几乎是在话声出现的第一时间转过头，面向怀中人，于是一张即便消瘦许多但依旧无比俊美且近期内都没能忘怀的脸孔就这样直直映入眼帘。

商行粥!

“嘿，还真是他。”珠灵幸灾乐祸。

顾絮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都僵硬了。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过头想找面纱把脸给盖住，可回头一想，人间喜欢养鱼放生的海王和我天界仙女有什么关系？

现在挂着的，可是我自己的脸！

好的，那没事了。

她神色淡淡，目光落在熟人脸上，“嗯？”

之前怎地没发现，这随手一抱的男人腰的比女人还细，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也惨白惨白的，经历生死一线也面不改色，甚至神色冷的不像个凡人，“此妖物残害的皆是行往须弥山的无辜路人，常年累月，已是罪孽滔天，非死不可！”

顾絮：好好好，死死死。

“嗯。”

她神情稳得一批，朝着剑身注入灭魂之力，残留的最后一丝魔息在惨叫中消散。风沙行过，只留下一具魔化后的睨兽尸体。

收起剑，在回头将人好生的放回地面。顾絮绷着一张俏脸，克制住自己不往男人身上多看一眼。假模假样的蹲在睨兽尸体旁边。

这还没有到须弥山，荒漠中的妖兽就已经受到了魔气的影响。可想而知山中情况有多严峻。顾絮顿时感觉到压力山大。

但是目前最重要的，不是魔不魔的问题。

她将睨兽的尸体收起来，羲和剑在手里一晃变成变成飞行法器悬浮在半空之中。该溜了该溜了。

然而这脚还没有动，身后又传来熟悉悦耳听再多遍都不会腻的声音。

“恩人请留步。”分明是柔声细语，但男人却依旧一脸的冷漠。

顾絮却并不知晓，她只是身体一僵，羲和剑也跟着微微颤抖。一人一剑慢动作回头。

商行粥已经恢复成柔弱的模样，他好像对见到会法术的人一点都不惊讶。

顾絮脸上挂起淡然而又高深的笑容，“何事？”

今日遇见我，算你走运了小子。

商行粥微微蹙起眉，精致的面孔因为泛起忧虑而显苍白，他冲着顾絮行了君子礼，“姑娘仁德，小人愿许上全部家财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顾絮头大，“不用。”

钱财乃身外之物，她一个已经成了仙的人，还用什么银子？

男人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是小人考虑不周，你们修行之人不在乎身外之财。姑娘心善，小人在此谢过。只是能否请您在帮忙看看这些家仆，他们可有大碍？”

同行的队伍初时多达二十余人，到了现在只剩下十一个人影。而且除了商行粥外，其他的人都被风暴卷入又掉下。此时危机已过，各个都躺在地上摊大饼，不省人事。

商行粥从商之前就是个文人，一直以来都是谦和有礼的样子，印象中这个男人多智近妖，无论在那一方面都能混的风生水起，唯一的一点缺点便是耽于安稳，从来都不肯冒险求进。

顾絮也不知道在她离开后男人又发生了什么，此时看起来较之一般男子都还要消瘦许多，也不顾危险，带着浩浩荡荡这么一大波人在大荒漠中游走。

是家里又没粮了？想起这人身后一整个家族老小百来张口，她心里叹气，对人又怜又恨，这大概是解怨才过没多久留下的后遗症。

顾絮灵力支撑，飞行的剑一点没放下：“不必担心，他们只是受了点惊吓，休息一会便会自己醒来。”

商行粥我见犹怜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柔美的微笑，顾絮胸口的大石刚举起来一点，就又听见男人低声乞求似的说道：“姑娘可否等这些家仆醒来后再走？小人……还是有些怕。”

茶里茶气的。

顾絮心想得了吧，感情一开始对着睨兽喊打喊杀的人不是你一样。

但是愧疚心作祟，她最终还是答应留下来。

为了方便在荒漠中行走，商行粥和大多数家仆一样，都穿着不伦不类裹紧了全身的白布，只因为被风吹走了头纱才露出真颜。好久不见这张脸，顾絮自己都没有发现，她虽然有时躲避的刻意，但往往一停留就非常的明显。

过美的容貌也是一种利器，在关键时刻能换取不少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就算是男子也不例外。

其他人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天色也渐渐暗了。顾絮同商行粥找了个沙丘，将昏迷不醒的一群人安置下来。夜里寒风冷冽，商行粥却并没有依靠着任何一个人取暖。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火光。黑暗将人身上许多不曾向外人表露的东西都诱发出来，“姑娘可是要去鬼山？”

他口中的鬼山和之前在城外遇见的小贩说的一样，都是指的须弥山。按理来说须弥山有山神，该是座仙山，但是这些年却被凡人传成了邪祟，想来也是因为魔害而出名。

顾絮其实一开始就想问他是不是去须弥山，但是又怕说的太多容易暴露自己。这会男人主动挑起话题，自然顺势而为，“不错。须弥山已被魔息浸染，妖兽魔化，伤害生灵。修道之人斩妖除魔为己任！我须得尽快前往山中去除邪祟，还百姓一个平稳安定。”

她一脸正义，冲昔日的老情人投以不赞同的目光，“此行凶险万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就不要去了。看你面相就知道是个有大功德的人，只要在坚持几年下一世或许能成大道……”

所以为什么要跑来这里送死呢？

飘忽的火光下，男人那张美到极致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的落寞，“这一世都没过完，哪里还敢想下一世呢。”

顾絮：“……”这话我没法接。

“姑娘可听过长生草？”商行粥又问。

“长生草？”

顾絮当然听过。

世人口中的长生草，于天界仙人来说，不过只是一株能涨十年灵力的半仙草。凡人服下，虽然肉身能增寿百年，但是魂体却损伤大半。

人间传言不假，这个东西近几年在须弥山上的确长的多。但是商行粥来求，事情就有点奇怪了，“你也想长生不老？”

“想长生不老的人不是我，是蜀国国师。”商行粥笑了笑，眸光中充满了未知的情绪，“我倾尽全族之力为他寻来长生草，作为交换，事成之后，他会帮我找到一个人。”

顾絮：“？”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她果然是劝不动了。

第二天一早商行粥的家仆醒来，顾絮就捡起了她的羲和剑，最后看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男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直等到了须弥山脚下，顾絮开神识往外一放，还没走几步就捕捉到商行粥一行人的行踪，这才恍然大悟！

好家伙，那个表面人畜无害实则内心深沉的男人果然从来不打多余的仗。

拖了顾絮一个晚上，等到他家那位有些追踪异能的家仆醒来，装睡不拦着她溜走，却悄悄的跟在了她身后，借着东风一路无忧的也到了须弥山外围。

狗男人！

将点精之后的老骆驼收入灵兽袋中，顾絮先去见了山神，了解到滋生魔息的源头在须弥山已北的地渊中。

“仙子是一个人来的？”山神是个矮个的小老头，白发白须极地，只有成人一半的身高，很明显，他的脸色说明对于顾絮一个人前处理魔息很不看好。

顾絮慢慢悠悠的磨剑，“嗯。”

“啊这。”山神老头欲言又止，“仙子你要不在等等，除了老君哪里，老朽还请了……”

“不用了，”顾絮冷声道，她这会是不想在多呆半刻，“我就去看看，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就回去请别人来。”

山神那张老脸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好，好吧。那仙子您多加小心。”

“嗯。”

“对了，”顾絮指着山脚下那一群人，“你看着点，里面有个叫商行粥的男子，是来求再生草的，你给他就是。只是别让他靠近鬼山了。”

山神脸都僵了，“长生草老朽这里已经没了。”

顾絮轻瞥了他一眼，“你不会想要我动手吧？”

山神老头：“……一颗还是拿得出来的。”

顾絮满意了。她回过头，望向来时的方向。神识还未收起。在她所见所知的视野里，男人格外消瘦的脸此刻冷漠的不像是个人。

商行粥是顾絮在人界养的最后一条鱼。

历经千辛万苦，蹉跎无尽岁月。眼看成败在此一举，对着这最后的任务对象，顾絮当时还是非常郑重且真心的。

与其他多位前任们不同，商行粥自小就多智近妖，他出生便是名门贵族，从小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只不过后来陈国灭亡，他便家道中落，所在家族也改为行商，但是一直都没有起色。

家财经不起亏损，商氏一族本来就男丁稀少，到了商行粥这一辈，更是只剩下他一个顶梁柱。

十三岁时，商父因劳累过度而死，商行粥稚子之身出来主持大局，很是艰难破折的过了五年看人脸色的日子。

而那时，顾絮还在做着倒数第二人的任务。

她是在商行粥功成名就之后才出现的。不是故意讨便利，而是时间不允许。庆幸的是，商行粥比一般人都要容易动情。

顾絮只不过是找准了时机，在他只来过一次的花楼，装作久病不治的清倌卖艺。在同一间房内，还隔着帘子，弹奏了一曲凤求凰，哦，还咳了两声。

就被男人斥下重金带回了家。

这真的是顾絮做过最容易的任务了。情不知所起，仍一往情深。她因为疾病缠身柔弱不能自理，被男人养在院子里一养就是五年。

情毒是什么时候解了的呢？顾絮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常年累月，一丝一毫慢慢的消散的。

只不过后来，商氏所在羽国同蜀国交战，商行粥作为富商之首被请入皇宫，一去几个月鸟无音讯。

战事打到泉州，商家等不及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商行粥身在荆州的消息。夜里举家迁移，全部打算去投奔在外行商的儿子。

顾絮边走边想，她那位是如何脱身来着？

哦，是了。

当时商老夫人带着全家老小赶路，路上不幸遇到劫匪，土匪没有人性，劫财后还想抓女眷上山伺候，女眷们将被娇养多年已经恢复倾城模样的顾絮推了出去。

土匪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等绝世美人，当众就想轻薄，顾絮无奈展露实力，弹指间要了二十多条性命。

商家妇人同样惊恐万分，大叫着称顾絮是妖怪，老夫人哭着喊着让她不要再来祸害自己儿子。

本来还想多呆几年的她那会心里瞬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她只能轻叹了一声，用着全族皆能听到的声音，对着商老夫人道：“行粥与我有恩，照顾我多年，不计较身份执意与我在一起，我虽然对他有所图，却从未有害他之心。”

“然如今你商家执意北上，一路危机四伏，命中注定命丧途中。今日我从阎王手里抢回十三条性命，便算还了商行粥的恩情，从此以后，两不相欠。望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