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横秋怒喝一声,长剑破空斩落,剑锋所过之处,傀儡丝应声而断!
可那丝线诡异非常,断而不死,反而如蛇般缠卷而上。
一道细得几乎透明的偃线已无声无息缠上汤雪指尖。
汤雪闷哼一声,整条左臂顿时如石雕般僵死不动,五指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却再难移动分毫。
见状,铁横秋又惊又怒:“汤雪……”
汤雪却朝铁横秋温润一笑:“无事,莫慌。”
柳六好笑道:“太会逞强,未必是好事。”
汤雪眸光一凛,眼底似有寒星闪烁。
“就凭你,斩得断这千机锦偃丝?”柳六把玩着手中丝线,语带嘲弄,“不如乖乖就范,少受些罪。”
“丝线是切不断,但是——”汤雪话音未落,右手已并指如刀,凌空劈下——
那截被傀儡丝缠住的左臂齐根而断,鲜血瞬间染红半边衣袍。
“手臂可以。”汤雪面不改色,冷眼睨视着柳六,断臂处血如泉涌,却仍挺直脊背,如青松傲立。
柳六脸上的阴笑骤然凝固:“好、好得很!”他抬指拉起更多丝线,“我倒想瞧瞧,你有多少手臂可以砍。”
汤雪笑语:“一条手臂还不够你受吗?”
柳六眉梢一蹙,根本不明白汤雪是什么意思。
却见落在地上的那条手臂,陡然发出冰雷之声,瞬间爆破!
千百道寒冰雷刺,顺着傀儡丝网疯狂蔓延!
轰——!
冰雷顺着丝网猛然炸开,整张傀儡丝网都成了通电的引线!
蓝色电光以惊人的速度沿着丝网蔓延。
“该死!”柳六想要切断丝线,却为时已晚。
冰雷顺着丝网疯狂流窜,整片暗林霎时被映照成幽蓝色。
“寒髓雷?你竟把这等凶物藏在血肉之中……”柳六面容扭曲,声音嘶哑,“你是疯子?”
汤雪染血的唇瓣却扬起锋利弧度:“现在,你还想用你那破丝儿操纵谁?”
柳六正遭受雷霆之怒,没有提防,铁横秋已闪至他身后,重剑裹挟着滔天杀意,朝着柳六当头劈下!
青玉剑轰然斩落,剑气如怒龙咆哮,将地面劈出一道狰狞的裂痕!
然而——
嘎——!
一声刺耳的鸦鸣响起,柳六的身形竟在剑锋临身的刹那骤然扭曲,化作一只漆黑的乌鸦,双翼一振,裹挟着断裂的傀儡丝冲天而起!
“哪里逃!”铁横秋提剑直追。
不想那柳六偃丝一挥,攻向昏迷的朱鸟。
铁横秋被迫旋身回防,硬生生收住追击之势。
再抬眼时,夜色茫茫,唯余几缕断裂的傀儡丝随风飘散,哪儿还有那寒鸦的踪影?
“让他跑了!”铁横秋气得要死,但其实心里是忌惮多过恼火。
柳六这厮……太过邪性。
今日没能斩草除根,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咳咳……”汤雪单膝跪地,鲜血自左肩伤口汩汩涌出,将衫浸透。
铁横秋忙回身去扶他:“汤雪,你怎么样了?”
汤雪微微一笑,右手两指如电,接连点过肩井、天宗、巨骨三穴,把血流止住。
铁横秋一把扯下衣摆布条,手法利落地为他捆扎伤处。
汤雪吞下一颗疗愈金丹,摇头道:“且先别管我,我还死不了,你先去看看苏悬壶是否活着。”
铁横秋这才留意到,原来汤雪方才自断左臂引爆的寒髓雷,不仅震退了柳六,还将缠绕苏悬壶的傀儡丝烧断了。
苏悬壶仰面倒在血泊中,浑身关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像一具被孩童粗暴扯断丝线的木偶。
铁横秋蹲下身,二指按在他颈侧:“脉息全无。”
汤雪拖着残臂走近,染血的衣摆扫过地面:“你就是这样评判一个人活着与否吗?”
铁横秋愣愣。
汤雪用脚尖拨了拨苏悬壶软垂的手腕:“怪道柳六能‘死而复生’。”
铁横秋挠挠头,想起这个也是头疼:他自问做剑修也够狠了,斩草除根的心是有的。
可惜还是差在见识上。
修真界各个世家大族,都藏着一手救命绝活。
这些手段铁横秋莫说是见识了,就是连想象都想象不到。
他也很苦闷:“朱鸟都用离火把柳六烧透了,谁曾想他还能活?”
要换我挨这么一下,早凉透八百回了。
铁横秋垂头丧气。
汤雪却非常温柔:“这有什么好丧气的?那些世家的保命绝技,哪个不是千百年传承?别说你我,就是月尊来了,也不敢说能全然瞧个分明。”
铁横秋挑眉:“依你所说,如果遇上大世家的的传承人,岂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斩草除根?”
汤雪不疾不徐地摇头:“法子倒是有的,今儿就以这药王为例,给你说一说。”
铁横秋一脸虚心地看着汤雪。
汤雪缓步走到苏悬壶的尸身旁,衣袍轻拂,蹲下身来:“修士的肉身,都是其次,即便化为齑粉,也未必不能续命。你知道修士之命,到底在什么地方?”
铁横秋想了想:“元神!”
他一下想通了,自己之前斩草除根都是从肉身出发,其实是钻牛角尖了:“肉身不过是皮囊,就算烧成灰,只要元神不灭就能夺舍重生。”
“不错。”汤雪摸出一枚铜铃,“此物名为‘元神听’,可辨生死虚实。”
铁横秋定睛细看,只见铜铃表面阴阳双鱼首尾相衔,墨色玄鱼如夜穹深黑,白色素鱼似霜雪澄澈。
更奇的是,那玄鱼眼中嵌着一点羊脂白玉,素鱼眸内却含着乌金墨珠,端的是阴阳互济,玄妙非常。
汤雪把元神听悬在苏悬壶尸身上方:“古语云,人死魂散,如灯灭烬冷。若元神已散,此铃当寂然无声。你且细听——”
说罢手腕轻旋,指尖在铃身一抹,那阴阳双鱼竟如活了般游转起来。
叮!
一声清响,那声音不似凡铁,倒像是寒泉溅玉,又混着缕若有若无的风啸,教人后颈汗毛齐刷刷竖了起来。
“响了……”铁横秋震惊道,目光扫过全身筋骨错位、面色灰白的苏悬壶,“响了的意思是……他还活着?”
“元神尚在。”汤雪咳了咳,“但听这声响,已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灭。”
铁横秋抿了抿唇:“那……”
汤雪并起二指:“光有‘元神听’,还是不够,需得学会如何将这蛰伏假死的元神拘出,才算功成。”
说话间,他两指如蜻蜓点水,戳向苏悬壶眉心下方半寸。
汤雪腕子一抖,指腹隔空划了个半圆,口中念念有词:“魂无归止,魄有离形,三魂拘束,七魄伏形……”
铜铃悬在苏悬壶心口上方,随着咒语节奏轻颤。
汤雪双指在苏悬壶天灵、喉结、膻中三处虚点,又喝一声:“天垣为锁,地轴为扃,收!”
苏悬壶胸腔猛地起伏,一线白气从口鼻间逸出。
元神听上,阴阳鱼纹忽明忽暗,发出嗡嗡颤鸣。
白气缓缓成形,浮现出苏悬壶的身形面容——这便是苏悬壶的元神了。
铁横秋怔然,只觉眼界大开:他从未见过如此手段,竟真能活生生将人元神拘出躯壳!
汤雪神色平淡地把元神听递给了铁横秋。
铁横秋接过这铜铃,指腹触到冰凉的铃身,忍不住抬眼看向汤雪:“你是要把这个……给我了?”
“嗯。”汤雪眉眼依旧温润,只是唇色苍白,“江湖路远,你带着它,总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铁横秋闻言,只觉掌心的铜铃重若千钧。
若在从前,他定会欣喜若狂地收下这份厚礼,可此刻——
“那你呢?”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目光死死盯着汤雪染血的衣袂。
汤雪只是浅浅一笑,未置一词。
他没打算告诉铁横秋,自己是月薄之。
他是月薄之。
这意味着,若他愿意,剑意透指一斩,苏悬壶的元神当场就会灰飞烟灭。
无论什么假死秘术、诡谲阴策……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过是虚妄。
有道是:一剑破万法。
若有一日,铁横秋也能修成月薄之的境界,便会明白所有的秘术在最强的剑意面前,都不过是纸糊的墙。
而此刻,汤雪又不是月薄之。
他只是一个断臂的伤者,气息微弱,身形单薄。
铁横秋一把扶住了他摇晃的身躯,掌心触及的体温冷得骇人:“汤雪……”
汤雪却笑笑,指着眼前苏悬壶的元神,说道:“你当初只以为焚毁柳六身躯便当高枕无忧,却漏算了他的元神。教他有机可乘,夺舍了乌鸦借机重生。如今,我便教你灭人元神、斩草除根之法……”
汤雪指尖微抬,杀意骤凝。
苏悬壶的元神猛然一颤,慌忙叫道:“且慢!两位兄弟——”
汤雪眉梢轻挑,神色漠然,指尖灵气却未散。
铁横秋嗤笑一声:“您是堂堂药王,我们也担不起这一声兄弟之称!”
“这是什么话?”苏悬壶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方才种种皆是误会。我也是被柳六那奸人所控,这才不慎伤了二位。”
铁横秋冷哼一声:“金针偷袭也是他拉着你的手发的?”
“唉!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苏悬壶目光转向汤雪的左肩,“是不是该先替汤雪治伤要紧?”
说到这个,铁横秋果然顿住了:“你有办法治他的手臂?”
“您也说了,我是‘堂堂药王’,‘活死人’都不在话下,更何况‘肉白骨’?”苏悬壶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得意。
铁横秋果然犹豫了:“若能救治汤雪……”
“不用你救。”汤雪抬起手指,“你包藏祸心,我可不敢信你。”说着,汤雪转眼对铁横秋说,“小横秋,行走江湖,最忌和将死之人讨价还价。”
铁横秋一怔。
既是因为汤雪难得一见的狠绝,更是因为汤雪在狠绝里夹着的那一句温柔可亲的“小横秋”。
还未等铁横秋细细品味那令人心尖发颤的亲昵,汤雪就屈起指节,正要出招。
苏悬壶见状,已是毫无平日风度,急得几乎要跪下:“且慢!我还有一个秘密,是关于月薄之的!”
汤雪听得分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成了,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但汤雪脸上却佯装疑惑:“莫要故弄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