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正殿。
姜夜明在榻上沉睡，一道黑影从门缝中悄然潜入，在床前的帘帐外投下渐渐拉长的阴影。
姜夜明在梦中不安地翻了翻身。
帐中，女子轻柔的声音带着不悦：“我说过，不要吵到陛下。”
那黑影冷冷道：“我只是来提醒你，子时将至。”
帘帐掀起，一双冰冷的镜瞳与树妖对视，溯镜道：“走罢。”
即便溯镜隐藏的很好，但树妖还是能从溯镜的态度中，察觉到来自神明造物对妖的轻蔑。
树妖看着走在前面的这具属于凡人帝王的身体，而这具身体里寄居着的神器却已然生了心魔，有时候魔气浓得他都厌恶。
妖魔，妖魔，即将入魔的溯镜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妖族？她自认为是神器，所以高高在上，可还不是为了一个庸碌的凡人坠下神坛。
都是血债缠身，谁又比谁高贵呢？
一人一妖踏着落入连廊的月色，来到了一座祭坛之下，祭坛上原本供奉着的姜国列祖像被随意地扫在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雪白狐狸，这狐狸与普通狐狸不同，它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座祭坛，九条巨大的尾巴如云一般铺展。
而笼罩着这狐妖的乃是一道银色的神力，神力修补滋养着这具本该腐烂在泥土中的妖尸。
树妖看着千面狐仿佛只是沉眠着的尸体，心中涌起一股急切的火热。
妖族失去大妖太久了，百年前仙魔大战后，妖族元气大伤，十五年前妖族最后的王族蛟龙一脉被清静宗灭族后，妖族几乎丧失所有的气运，不知多少妖被奴役，甚至如牲畜一般被宰杀。
只要今日千面狐大人能复生，那妖族就能复生更多的大妖，迟早要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族、仙族，血债血偿。
突然，树妖想到了什么，他问道：“那两个仙门贼子死了吗？”
这里的妖族与姜国帝王姜夜明达成了某种共识，姜国的消息不可能传到外界让那些仙门知晓，那么那两个修真的人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如果是巧合，那两个死的干干净净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若是留下痕迹引来了那些上仙……
溯镜闻言，却是面色一冷，她道：“我自会处理他们。”
树妖见状心中有些惊疑，不过是两个金丹都没有的弟子罢了，以溯镜的神力，为何现在还未杀了他们？
溯镜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镜瞳照在他的脸上，道：“你只管操心你的千面狐大人罢。”
神器即便入魔，但对妖族的威压依然存在，树妖敛下神情，这溯镜神力莫测，但她最大的弱点便是这凡人帝王，待到千面狐大人复生，定有法子将溯镜彻底拿捏在手中。
一边想着，树妖一边拍了拍手，于是一群惊慌失措，衣衫不整的新人便被小妖们赶了过来。
他们的身上还带浓烈的甜香与某种更为糜乱的气息，溯镜看着这些丑态未收的人，面上露出一闪而过的厌恶表情。
若不是为了千年狐那具可以变幻成神女面容的身体，若不是为了圆陛下与神女相见的梦，她堂堂上古神器，怎会与这些不知廉耻的妖合作。
活祭便罢了，溯镜实在是想不出树妖有什么理由用那香毒强迫这些新人交欢。
妖族果真是淫、乱不堪。
离子时还有一刻钟，小妖点燃了一根长长的香，树妖的手臂化作无数根枝条，在祭坛周围慢慢绘出繁复诡异的纹路。
月光如流水，映照出那渐渐成形的禁咒，和禁咒中面色惨白如纸，哭喊祈求的穿着红喜服的新人们。
而他们的身后，狐妖巨大的尸体如一座小山，沉沉地，即将压在他们的身上。
……
褚凝羽当然看到了闻人祯那副做了坏事被人撞破后想杀人灭口的表情。
但眼下却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因为她与闻人祯都打破过去幻镜，但他们却还在溯镜之中。
过去幻镜破碎消散后，周围只剩下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虚无长夜，闻人祯也发现了不对劲，他眉间微皱，正想说些什么。
却在此时，周围点点血红骤然亮起，褚凝羽反应极快，紫钧灵光大涨，剑气横扫过去，一片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原来这些血红都是一双双眼睛，这些嗜血一般的眼睛的主人，是无数嘶吼着想要扑上来的小妖。
小妖？
褚凝羽想到了她最开始在闻人祯的过去幻镜中看到的那些被他以自身血肉诱杀的小妖。
系统这时候出声，说道：“小羽，溯镜无法用过去杀死你们，这是溯镜最后的挣扎。”
褚凝羽也顾不得回应系统了，那些小妖已经如饿虎扑食一般一拥而上，褚凝羽足尖一点，便要凌空而起。
但却有人死死拽住了她的衣服。
褚凝羽低头一看，是闻人祯！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紫钧剑意带着褚凝羽的怒火掀翻了最前面的小妖，而她另一只手一把拎起闻人祯，闻人祯便如坚固的藤蔓，迅速缠住褚凝羽的手臂。
“闻人祯，你发什么疯！”褚凝羽一边挥剑，一边恨不得把闻人祯一起揍一顿。
闻人祯说：“带我一起走，否则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褚凝羽简直要被气死了，她什么时候说过不带闻人祯一起走了！
闻人祯似乎看出了褚凝羽的想法，他的眼中是幽深的冷意盯着褚凝羽道：“你方才便想直接飞走！”
褚凝羽怒极反笑：“你现在知道怕死了？怎么早让你用传送阵逃跑你不跑，非要跳进溯镜，你就是贪心！”
闻人祯一言不发，手中力度更大。
一边是不知疲倦蜂拥上来的小妖，一边是不停拖她后腿的闻人祯，褚凝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支起一道结界，将自己与闻人祯笼罩。
小妖们刺耳的嘶叫声被厚厚的结界隔绝，褚凝羽居高临下看着闻人祯：“松手。”
闻人祯抬起眼，看到少女的眼因为愤怒更加明亮，但她的结界却依然严实地罩在他的身上——即便他方才恶毒又卑劣地拖着她。
闻人祯便想起，在姜国都城城主府里，褚凝羽那句，“保护你”。
瞬间如同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闻人祯松开了紧紧箍着褚凝羽的手。
结界支撑不了多久，褚凝羽懒得和性格恶劣的小魔神多费口舌，她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小妖，心知这些小妖都是溯镜化出的假象，根本不可能杀尽，如果她一直与这些小妖战下去，一定会被耗空，届时便只能任由溯镜摆布了。
这与溯镜一开始为她设下的无数镜中人是一个思路。
褚凝羽想了想，从储物戒中取出灵火符，紫钧与她心意相通，剑风一扫，风助火势，瞬间席卷了外面的小妖，火焰高高燃起，并迅速蔓延开来，将这一片黑暗的虚空烧的彻亮。
若这些都是真正的小妖，灵火即便天性克妖，也不会如此顺畅，但谁让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溯镜根据闻人祯的记忆幻出的假象呢？
溯镜神力不知深浅，但手段却从来只是攻心，褚凝羽心中不惧溯镜，自然不会被它蒙骗。
噼里啪啦的火焰跳动声渐渐消失，眼前已然不见了方才那些多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小妖，但他们依然还没有离开溯镜。
褚凝羽皱眉，看向闻人祯，道：“伸出手。”
闻人祯又是下意识握紧拳头，褚凝羽看到他的反应，好气又好笑，她救了他这么多次，他却还是这样浑身竖满尖刺。
但她突然想到，闻人祯过往的人生里面对的全是宿命的恶意，幼年时懵懂追求妖丹的力量，却被体内仙脉与妖脉活生生撕成两半，后来又学着普通人一样试图求仙问道，先是被蜘蛛精扮成的老婆婆骗做药人许多年，好不容易入了潮天宗后又被原身频频针对，眼下更是筑基无望。
心中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闻人祯本就是天生冷血的魔神前世，又被命中的劫难反复毒打，她与他谈什么生死之交，只能是对牛弹琴。
不对，她为什么要让闻人祯做她的生死之交？
褚凝羽心中悚然，而闻人祯已经面无表情伸出了手，褚凝羽扫了一眼，闻人祯掌心的传送阵纹晦暗不明，显然溯镜里是用不了传送阵的。
耳边一阵破空声传来，褚凝羽迅速回身以剑相抵，她的结界被打散，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垂下来，而后猛地将她与闻人祯吊起。
一只锋利的口器出现在褚凝羽眼前，这是溯镜化出的蜘蛛精！
蜘蛛精怪笑着：“好鲜嫩的小女娃，这一身血肉做婆婆的美颜丹倒是正好！”
褚凝羽从来不歧视任何人的外貌，但是这蜘蛛精放大的面孔直直闯进她的视线，不知是被蛛网勒得还是恶心得，褚凝羽周身灵力猛地高涨，竟将那牢固的蛛网撕碎：“滚开，你这个丑东西！”
蜘蛛精本就在意容貌，被骂丑之后，八只巨肢疯狂朝着褚凝羽和闻人祯攻击。
系统出声：“小羽，溯镜的神力在波动！”
幻出的蜘蛛精被褚凝羽激怒，溯镜自然会加大维持幻镜的神力，褚凝羽在等一个机会，神力波动最剧烈的时候，便是她借系统的神力强行打碎溯镜平衡的机会。
闻人祯贪心，溯镜也一样贪心，闻人祯不惜以身犯险，也想要拿到神器恢复他的灵根，而溯镜贪心系统的神力，还有神女的魂魄，不肯在现实中杀了他们，只想将她纳入镜中再来吞噬她。
在现实中褚凝羽不是溯镜的对手，但是在溯镜的镜中世界，这里是溯镜神力的本源，由内而外打碎溯镜，于溯镜而言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褚凝羽一边护着闻人祯，她的面前是小山一样的蜘蛛精。
闻人祯站在褚凝羽身后，蜘蛛精口中的腥风吹起少女穿着的已经破破烂烂的男子喜服，而那道可以令他短暂控制褚凝羽一瞬的印记在少女雪白的脖颈衬托之下愈发显得浓黑如墨。
只要他心念一动，便可以将褚凝羽推入蜘蛛精口中。因为闻人祯也能感受到溯镜逐渐疯狂的力量波动，他发现了褚凝羽身上有什么是溯镜想要得到的。
或许，褚凝羽一死，便是他掌控神器的机会。
连带着神器，就连褚凝羽身上那令神器垂涎的秘密也将属于他。
褚凝羽感知到溯镜的神力轨迹愈发清晰，她大喊道：“就是现在！”手腕上的山河日月石爆发出巨大的光芒。
两道神力碰撞，有什么东西被猛地击中。
清脆的破裂声响彻整片溯镜虚空，黑沉的虚无并着那凶恶的蜘蛛精一起哗啦啦地落下来，一面是浓黑的无边夜色，一面是清澈如水的雪白镜面。
“啊——”褚凝羽听到溯镜痛苦的尖叫。
而眼前的世界融入现实之中，银盘一样的明月撒下透彻的光芒，褚凝羽看到镜子外面树妖惊恐的面容，祭坛上皮毛油光水滑的巨大妖尸，还有即将完成的禁咒里哭喊哀求的人们。
突然，褚凝羽感觉到一道气息落在她的后颈，凉冰冰的手让她浑身发麻。
而站在她身后的，只有一个闻人祯。
褚凝羽忍无可忍，反手将闻人祯狠狠掼在地上，闻人祯便猛地被褚凝羽押住，他的后背刺入一块镜子碎片，闻人祯闷哼一声。
闻人祯的背很痛，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而他看到褚凝羽亮晶晶的眼，似乎在嘲笑他手心里收回后消散的妖血印记。
闻人祯的嘴唇颤抖，脸色难看得仿佛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写了两千多字困得睡着了，今天起来一看全是颠三倒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现在修完了赶紧发上来了，然后我继续码字，今天晚上肯定有二更！！！！！感谢在2022-11-20 10:41:43~2022-11-21 12:5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容景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