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褚凝羽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满是血污的高台之上，高台下站满了人，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因为她的眼中全是泪水。
这是什么情况？
系统焦急的声音响起：“小羽，那面镜子是上古精金之气化做的神器溯镜，它会让人看到过去的事情，如果不能挣脱过去，就会永远被留在镜中世界，被溯镜吞噬。”
过去……？
褚凝羽抬起手擦掉自己的眼泪，她是神明的善念所化，她诞生在千年后的天池之中，她怎么会有过去？
褚凝羽想再问系统，但系统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显然是被溯镜隔绝了。
温热的血汩汩流淌，褚凝羽慢慢转身，向血流的源头看去，朦胧之间，褚凝羽看到了一张沉甸甸的，被血浸透的渔网，还有血泊之中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褚凝羽脑海中浮现出一道不可思议的想法，她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这是凌迟之刑！
那么，这个被凌迟的人是谁？
褚凝羽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窒息之感，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那团看不清模样的血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艰难抬起眼，褚凝羽便看到了一双，她很熟悉的眼睛。
那是，闻人祯的眼睛。
闻人祯？！
褚凝羽心神大骇，但下一瞬眼前的场景化作无数光点崩碎，溯镜发出一声尖叫，褚凝羽听到镜面破碎的声音，溯镜的声音怨毒：“你，你！你竟然是真的神女——那我便更留你不得了！”
随着溯镜的声音，褚凝羽周围无数镜子抬起，四面八方将她团团围住，镜中无数个自己目光阴冷地看着她。
溯镜娇笑：“看不到你的过去又如何？只要你站在这里，就永远都别想离开。”
镜中的褚凝羽拔剑，朝着镜外的褚凝羽攻来，褚凝羽也来不及细想闻人祯被凌迟与她那不能被溯镜看到的过去有什么关系，只能出剑抵挡。
两把一模一样的紫钧碰撞在一起，褚凝羽便发现了镜中人手中的也是仙剑紫钧，而镜中人的修为也与她一模一样。
修为有高有低，才会有胜有负，而面对无数个与她一模一样的镜中人，她如何才能打败，破镜而出？
褚凝羽艰难应对，她的修为未至金丹，灵力难免不足，剑势也渐渐弱了下来，而镜中人依然气势汹汹，褚凝羽目光一顿，却发现这镜中人的剑招，是她方才用过的。
溯镜就算是神器，但它也只是一面镜子，镜中人也只是一场虚幻。
褚凝羽福至心灵，溯镜杀不了她，只想吞噬同为神明所创造的她，所以这些镜中人也伤不了她，只会让她灵力耗尽，只会让她心生绝望。
这才是溯镜真正的目的！
褚凝羽静下心来，面对无数层层叠叠的镜子，她一动，镜中人也跟着动，但镜子深处却隐藏了一个最初落入镜中时映照出的没有拔剑的褚凝羽。
褚凝羽与她对视，便看到她平静的眼中升起了惊恐的情绪，就是现在！
剑光如电，直直穿过无数镜面，精准无比刺入那个“褚凝羽”的心脏。
镜中人来不及尖叫，身上便出现破碎的裂痕，“哗啦”一声，破碎成一地。
成功了！
褚凝羽还来不及高兴，眼前便是一花，她却没有破开溯镜，而是出现在了溯镜创造的另一个镜中世界里。
只是这里不是她的过去，而是——
褚凝羽看见密林深处的泥沼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被化形不全的小妖按住，小妖狂笑着要去撕咬他的脖颈。
那道身影半人半龙，分明是幼童时的闻人祯。
褚凝羽看到闻人祯的镜中世界，竟然毫不意外。
闻人祯那个小魔神果然不会乖乖逃跑，他知道溯镜乃是神器，定然会怀着吞噬溯镜的野心一同进入其中。
但即便知道这样的情况很闻人祯，褚凝羽还是很生气。
她是气那个浪费在闻人祯身上的传送阵。
那可是她身上最后的灵石！
不过她已经破了溯镜为她设下的幻镜，那么剩下的事情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了，只要闻人祯这边不掉链子，那他们就一定能回到现实。
系统这时小声道：“小羽……”
褚凝羽道：“你能说话了？”
系统说：“多亏了小羽勇破幻镜，待会我们出去了，就能将溯镜收回了。”
褚凝羽盯着那边的小闻人祯看，应道：“这一趟没算白来，只是不知道溯镜身为神器，为何甘愿与妖族同流合污。”
系统说：“溯镜附身在姜国帝王身上，可能与他有关系罢。”
那边属于闻人祯的过去中，小闻人祯的挣扎渐渐微弱，那小妖欣喜万分咬住闻人祯的脖颈，这个半妖身上的气息很诱人，小妖本能又畏惧又向往。
褚凝羽的手下意识握紧，她知道这是闻人祯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说明闻人祯不会有事，所以她没有动，只静静看着。
但他触及到闻人祯的血后，还未享受充满力量的血液的香甜，便浑身僵直倒在地上，他竟是中毒了。
小闻人祯慢慢爬起来，看着迅速毒发身亡的小妖，小妖的眼暴凸出来，死不瞑目。
而小闻人祯却很漠然，他满是脏污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手指化作利爪，他将小妖的妖丹掏出来，和淋漓的血肉一起放进了嘴里。
褚凝羽蹙眉，闻人祯的血有毒？
可在玄龟秘境，海兽也吃了闻人祯的一滴血，却没有中毒，这又是为何？
失去了妖丹的尸体化作灰烬散去，都不用闻人祯清扫案发现场，闻人祯的耳朵动了动，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于是钻进林中躲了起来。
也直到这时，褚凝羽才发现眼前这个幼小的闻人祯身上尚未布满可怖的疤痕，为什么褚凝羽能看到呢？
因为小小的闻人祯浑身上下没有一件用于裹身避体的衣物，他仿佛意识不到尊严为何物，赤身裸体，袒露着自己半人半龙的扭曲身体。
褚凝羽愣在原地。
可这却是很合理的一件事，闻人祯无父无母，没有人会教他礼义廉耻，他长在这样一片绵延无尽的密林之中，有的只是凭着本能想吃掉他的小妖，他的一生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磨难的。
褚凝羽见过闻人祯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吞吃了母亲的妖丹，她对闻人祯厌恶万分，可她从未想过要去羞辱闻人祯，因为就算是罪孽深重的半妖，也该是尊严的。
系统见褚凝羽沉默许久，惴惴不安问道：“小羽，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吗？”
褚凝羽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道：“你是说溯镜中我的过去吗？”
系统呐呐。
褚凝羽便道：“如果有些事情你不想说，那便是时机未到，我相信你不会故意隐瞒我的。”
系统闻言，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如果它有眼泪的话，它说：“呜呜，小羽，你真好，待时机成熟，自然会有人告诉你这一切的。”
褚凝羽闻言，若有所思。
系统说的这个人，只能是创造她的神明。
而幼小的闻人祯躲避了那些路过的，他无法轻易对付的妖族，褚凝羽默默跟着他，看见这个瘦小的幼童四处搜寻能吃的东西，密林里有很多的灵草，也有许多的毒物，闻人祯无法分辨，他都一并吞吃入腹。
或许是因为蛟龙的强大血脉，那么多的毒物并没有夺去闻人祯的性命，在剧烈的疼痛后，他血液中的毒愈发霸道，也让他以自身为饵引诱了许多小妖，并吞噬了他们的妖丹。
可这么多的妖力对一个半妖来说却并非好事，很快，褚凝羽便看到闻人祯额间青筋暴起，妖脉与不甘被压制的来自人族父亲的仙脉开始在他的身体里冲撞起来。
小小的闻人祯痛的几乎要晕过去，而他的眼里全是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汲取力量，却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有鲜血从他的皮肤里渗出来，他的筋脉在两种力量的争夺之下存存断裂，可他的血会吸引其他妖族，如果他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被贪婪的妖族撕碎。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闻人祯像一只蠕虫一般，将自己坠入一汪冷冷的泉水之中，水下血气四散，而他的身体也彻底被撕成两半。
看到这一幕，褚凝羽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凉。
水下，那两团模糊的血肉又重新汇聚在一起，扭曲生长黏合，再次从水中爬上来的闻人祯，褪去了半人半龙的模样，也多了一条巨大的，贯穿身体的丑陋伤疤。
但泉水到底封锁不住那么浓的血气，周围的丛林中已然亮起无数只血红的眼睛，他们蠢蠢欲动。
但却在这时，一柄巨剑从天而降，剑光横扫，将这里的妖族斩杀殆尽，而混乱之中，闻人祯被压在了重重叠叠的妖尸之下，他抬起眼，便看到了玄衣剑尊于风中御剑而过，衣袂飘飞。
闻人祯低下头，看到自己脏污，丑陋，□□的身体。
他乌黑的眼突然闪了闪，闻人祯循着远去的剑光，来到了一处修者驻扎的营地。
闻人祯抬起头，第一次看到完整的，没有任何遮挡的圆月。
体内平息下来的妖力又如潮汐复苏，闻人祯不受控制地化成一条黑色小蛇的模样，他感知到了那强大的剑尊的气息，于是他便爬进了一处营帐内，但是帐子里的软榻之上没有玄衣剑尊，只有一个睡成一团的小女娃。
看到这里，褚凝羽心情复杂。
那玄衣剑尊正是凌秋剑尊褚惊澜，那软榻上甜睡的小女娃是原身褚凝羽。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已经知道了。
也难怪闻人祯知道原身怕蛇。
褚凝羽便看着闻人祯化成的小蛇爬上软榻，从睡得脸颊红红的小女娃手边爬过，小女娃摸到凉丝丝的东西，便下意识蹭了蹭。
小女孩又软又嫩又暖的脸蛋，让小黑蛇僵住了，几乎变成了一根直挺挺的棍子，小蛇的黑豆眼看了女孩许久，而后他慢慢软下来，鳞片紧紧收起，轻轻地蜷缩在小女孩的颈窝。
营帐内灵石供给的炉火暖意融融，令人昏昏欲睡，而小黑蛇似乎和小女孩一起，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但这个梦，终究是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