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体虚

高二的暑假,纪渺去苏市的外婆家呆了一个月。

回家那天,她怀里抱着苏市特产走进门。

手机夹在脸和肩膀间,歪着头和外婆打电话撒娇。

盛夏的日头将她脸上晒出层薄红,几根发丝凌乱地粘在脖子里。

纤细身影边讲电话边晃荡到客厅中央,嗲声嗲气的苏市话在家里回荡。

下一刻转身时,她差点被楼梯上突然出现的人吓死。

怀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原来她去苏市的第二天,人家就搬来了。

没人知会她一声,就把她原先的房间重装一新让给别人住。

她的那些东西被随意打包,放在隔壁长时间没人住的房间。

甚至她回来的那天,还凌乱地堆砌在角落里。

她爸爸没和她商量,只单方面通知她:陈正以后就住家里,他不是客人,更非暂住。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一家人。

纪伯耀早年办过一个案子,案子一拖几年,一来二去和委托人成了好友。

委托人因病去世后,他把对方唯一的儿子带回家照顾。

陈正和纪渺同龄,过了暑假就升高三。

除了家里多个人之外,纪伯耀还在那天通知她,将她从原来的学校转到了京大附中。

美其名曰京大附中的教学资质更好,如今还有陈正在学校照应。

但纪渺心里很清楚,她爸爸无非是不想让她在原来的学校继续丢人现眼。

即使那些在他眼里“丢人”的事,根本就是捕风捉影,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她爸爸纪伯耀是高风亮节的大法官,他的女儿自然不能有任何污点,受人诟病。

如果有……那便换一个。

在纪渺看来,陈正就是这样一个人。

除了帮好友照顾遗孤,纪伯耀把他带回家,是为了代替自己成为纪家和纪大法官的接班人。

听说他成绩优异,性格稳重内敛,各方面都很优秀,是她爸爸会喜欢的继承人。

而他无父无母,又得了他们家恩惠,也必定会知恩图报。

纪渺在得知从此要和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后,心里接受得很快,但同时她的态度也很明确——

井水不犯河水。

他侵占自己房间,夺走自己父亲,就连照顾了自己十多年的芸姨也在短短几天内就倒戈相向。

这些她可以不在乎,但……

她和他没关系,一丝一毫也无。

他们永远、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家人。

好在对方似乎和自己的想法一致,两人在家时都会尽量避免碰面。

不得不见面时,也不说话,连眼神都不往对方身上瞟,互相当成空气。

在学校里更是完全把对方当陌生人。

恐怕谁也不会料想到,学年大榜永远的第一,京大附中全体女生的思春对象,竟然和自己住一起。

相处了两个月,纪渺也渐渐习惯家里多了个人。

只是偶尔看见他时,会想起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不合适,不得不尴尬地冲回房间;换衣服必须锁门,洗完澡得把换下的内衣裤收起来……

因为生活上的不自由,她多少对他带了点怨念。

京大附中不愧是京城升学率数一数二的高中,刚开学就作业繁重。

纪渺坐在书桌前,对着各科试卷发愁,手里的笔被转出残影。

在学习氛围上,她倒是挺怀念过去的破学校,至少不做完作业,第二天不用在教室外的长廊上罚站。

其实罚站也没什么,只是纪渺太抢眼,她往那儿一站,总有人,哪怕是另一幢教学楼的,也要成群结队过来“看”她。

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不代表她喜欢。

她之前的学校,对文化课的重视程度不高,进度更是落后京大附中一大截。

从吃完饭她就坐在书桌前受刑。

不管是陆宇飞还是群里的消息一概不理会,边翻教材自学边做题。

但以她目前的进度,就算做到天亮都完不成。

终于在对着数学卷子发了十多分钟呆后,纪渺把笔用力一扔。

她放弃,爱罚站罚站,爱看看!

纪渺从二楼的公用卫生间洗漱完出来,和开门走出房间的人撞了个正着。

两人都是一愣。

纪渺见他穿戴整齐,手里握着手机。

苏芸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司机说先生在小区门口下的车。”

纪渺拧眉,“我爸喝醉了?”

陈正淡淡地“嗯”了声后就急着往楼下走。

半秒钟的犹豫后,纪渺跟着下楼。

“大晚上的你就别去了,”苏芸看到纪渺换鞋劝道,“先生应该就在门口,让阿正带他回来就行。”

纪渺动作迅速地穿完鞋,丢下句“他一个人不行”后,比陈正更快一步走出家门。

纪家位于京城有名的别墅区,小区弯弯绕绕,穿小道到正门口得七八分钟。

发现门口没人,纪渺想都没想就往北走。

陈正始终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

走了没多久,果然看见纪伯耀坐在公交站台上的身影。

纪渺快步走过去,纪伯耀看见她,脸上霎时堆满了笑。

“我们渺渺来接爸爸下班啊?”

小时候,纪渺经常和妈妈在这个车站等她爸爸下班,直到后来她爸妈离婚。

纪渺一怔,但很快回过神,伸手扶住纪伯耀。

喝醉酒的人身子沉,她差点没扶住连带自己摔倒,好在有人适时扶住了另一边。

纪伯耀偏头,看到对方的脸,笑意愈深,“阿正也来了啊!”

“不会喝就别喝。”纪渺闻到强烈的酒味后不禁皱眉。

“同事生日请吃饭,不好意思不去,”纪伯耀讨好道,“下次他们再叫,爸爸就不去了。”

纪伯耀向她伸出小拇指,“拉钩?”

“幼稚。”纪渺嫌弃地看了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两个人把纪伯耀扶回家。

纪渺到底是女孩子,体力跟不上,三个人走得歪歪扭扭。

喝醉了的纪伯耀像个孩子,遇到什么都要停下来看看摸摸。

经过小区内的公众休息区,纪伯耀看到石桌上刻着的象棋棋谱不走了,非要和陈正下一盘。

闹了好一阵才肯回家。

陈正和纪渺一人一边把纪伯耀重新架起来,离开前陈正顺手拿起纪渺刚才嫌热脱在石桌上的外套。

有东西从她外套口袋里掉出来,借着路边昏暗的地灯,看着像是一封信……

“你把人扶住了别让他往后倒啊!”纪渺抱怨一声。

陈正的视线从地上移开,把纪伯耀扶正的同时,脚底重重踩过信封。

纪伯耀回了家反倒安分多了,由着他们送到房间。

苏芸熬不住先去睡了,陈正在浴室帮着纪伯耀洗漱,纪渺准备换洗衣服和铺床。

折腾到凌晨,好不容易把纪伯耀安顿躺下,两个人还没离开房间,又被他叫了回去。

纪伯耀把人叫回来后,自己坐在床沿,双手捂住脸,也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才一手一个地握住他们的手。

“爸爸很高兴,”纪伯耀的声音有些哽咽,“有生之年还能弥补最大的遗憾。”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我已经尽力在弥补了……”

“行了,快睡吧。”纪渺听不懂她爸爸说的话,只当他喝醉了说醉话。

“渺渺,阿正,”纪伯耀将两人的手交叠后一同握在手心里,郑重地说,“从今往后,我们三个人就是一家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的。谁也不能、不能离开这个家。”

纪渺想要抽回手,但纪伯耀的力气很大,她越是扭动,手背上的触感便越清晰……

那双手,骨节修长,指腹略有被笔磨出的薄茧。

随着纪伯耀的动作,纪渺的手背或轻或重地被它揉搓着。

纪伯耀喝了酒,手心滚烫,越发显得另一个人的温润微凉。

在纪伯耀含糊不清的低语中,纪渺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念头——

男生的手果然大,轻易就能将自己的手一整个包住……

等到纪伯耀睡着,他们才离开他房间。

纪渺皱眉甩手时,正巧被陈正看见,她不仅没心虚,反而迎上他的目光。

二楼走廊昏黄的灯光,映出她眼里不加掩饰的嘲弄笑意。

“出这么多汗,身体虚啊?”她意有所指地扫了眼他垂在身侧的手。

说完,不等他有所反应率先打开门回了自己房间。

在走廊里站了会儿,直到纪渺房间里不再传来任何声音,陈正才回了自己房间。

他没开灯,站在黑暗的房间里,目光定在与隔壁房间共用的墙上。

良久,垂在裤缝处的手指痉挛似地动了一下。

陈正慢慢抬起手臂,将手贴在脸上。

准确地说,是手掌严丝合缝地贴住口鼻。

他闭上眼睛,尽可能地深呼吸。

手心里残留的一丝味道被吸入肺腑深处,挤压光了所有的空气。

缺氧的状态,让他感到了身体上的痛苦。

却也令他……

无法控制地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