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沈曜让人同柳先生告了假,让舒云去请太医,自己先带着陈嬷嬷往黛玉院里去了。

贾敏和林如海此时正守在黛玉屋内,大夫正隔着帐幔给黛玉诊脉,沈曜示意丫鬟们不要出声,自己悄悄的过去站住。

大夫诊完脉,说黛玉是偶感风寒,近日又累着了,吃几贴药静养着便好。

林如海听罢这才放心,自己亲自领着大夫去开方子,一转身正好瞧到沈曜不知何时来了。

“久哥儿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林如海让道,“到里头坐。”

“我来看姐姐。”沈曜道:“舒云去请太医了,我先过来的。”

那大夫当日也被请过来给沈曜看病了,是见过太医的,道:“不如等太医看过了,再斟酌着开方子。”

贾敏中毒便是跟着沈曜来的这位太医治好的,林如海颇信任他的医术,自然不反对。

太医来的很快,贾敏刚拉着沈曜坐下,就听丫鬟道:“王太医来了。”

太医的说辞和大夫一个意思,二人自去开方抓药。

贾敏摸摸女儿烧红的小脸,轻声哄道:“喝几服药便好了,并没有大事。”

黛玉蹭了蹭母亲温热的手心,轻轻嗯了一声,又看向沈曜:“你怎么不上学去?”

“……”沈曜默了一默,道,“姐姐还忧心我的学业呢,你不也不能上学去了?”

黛玉道:“我学的比你好,自然不必担忧。”

沈曜勉强笑道:“好,那姐姐可要快些养好病,否则就要被我赶上了。”

黛玉轻轻笑道:“可惜了久哥儿给的蜂蜜,我原打算今儿吃的。”

“……嬷嬷说的对,都是我把姐姐带坏了。”沈曜无奈笑道,“过会儿我问问太医,若是能吃,让厨房给姐姐做一碗蜜蒸酥酪;若是不能,我那儿还有一瓶金银露,姐姐拿来调水喝,金银花可清热解毒,疏散风热,姐姐这时候吃正好。”

黛玉点点头。

陈嬷嬷听了,忙低声吩咐小丫头回去让舒云给她拿了立即过来。

贾敏听着,笑道:“这回可好了,以往生病都懒怠吃东西,现在倒想吃的了,都是久哥儿的功劳。”

沈曜低头笑笑。

黛玉病着,没精神说话,慢慢的睡着了。

沈曜和贾敏都不再说话,只默默在一旁陪着。

林如海公事仍忙,抓了药让贾敏的贴身丫鬟看着煎药,去见了贾敏,夫妻二人说了几句话,贾敏就催着他去衙门。

林如海道:“这就走,你看着玉儿用完药,也回去歇着,你身子还没好全,玉儿这里只让丫鬟们好生看着,有事再去回你。”

贾敏道:“我知道。”

沈曜让雪雁给他拿了本黛玉的书,在一旁隐形人似的专心翻看着,林如海见了也不打扰他,同贾敏说完话就走了。

药端上来,贾敏轻轻叫醒了黛玉,慢慢喂给她吃下,王嬷嬷端了杯金银露调的水来,黛玉喝了一小口,道:“好香。”

“姐姐喜欢就留着。”沈曜道,“我那里还有玫瑰、蔷薇和桂花的,改日再拿来,姐姐都尝尝。”

贾敏道:“你也别什么只想着你姐姐,你身子不好,也该留着自己调养身子才是。”

“我有的。”沈曜笑道,“这些好吃的好喝的,我那里从不缺。这就是嘴馋的好处。”

贾敏和黛玉一齐笑了。

黛玉再次睡过去,贾敏大病刚愈,此时已乏了,留了一个自己的大丫鬟在这儿守着,自己回正院歇着了。

沈曜回了自己院子,只怔怔在那儿坐着,失魂落魄的,陈嬷嬷看的心疼,放缓了语气,道:“哥儿,我刚问过太医了,林姑娘的确是感染了风寒,再加上前几日林家事多,林姑娘小小年纪,忙了那几日,身子吃不消也是有的。”说完递了一张纸过去,“这是太医开的药方,哥儿看看。”

因着前一年沈老太傅一直在病着,沈曜看过两本医书,些许懂得药理,见这张方子的确是治风寒发热的,才放松了些,身子朝引枕上靠了过去。

“没事就好。”沈曜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提了半天的心,还以为是林大人这几日忙的,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了。”

陈嬷嬷道:“林大人已着意清理了府里,现在能碰饭食和贴身伺候的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老人儿,来扬州新买的下人只准在外头伺候。府外头陛下赐给哥儿带来的护卫日夜不停的巡逻,那都是禁军里的好手,哥儿只管放心,林府防备如此严密,出不了岔子。”

沈曜道:“只怕防不胜防。”

陈嬷嬷道:“哥儿也别悬心,林大人在官场多少年了,你想到的他怕早就想到了,即便有疏漏的经过林太太这一遭,也该查缺补漏,再无疏失了。”

“但愿。”沈曜关心则乱,心里仍惴惴的,“嬷嬷也让人去姐姐院里看着,有事立即来告诉我!”

陈嬷嬷安抚他:“不用哥儿说,舒云拿了金银露过去后,就没跟着咱们回来,哥儿一心记挂着林姑娘,竟也没发现。”

沈曜看了看屋里侍立着的丫鬟,的确没有舒云,哑然道:“我一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陈嬷嬷知道他是为什么,沈曜和黛玉相识不久,却犹如亲人,自沈老太傅去世沈曜失去他最后的亲人后,黛玉来填补了这个空缺。现在黛玉一病,沈曜就想到沈老太傅当日缠绵病榻最终离世之事,似曾相识,杯弓蛇影,他又慌乱又害怕。他现在一边像一个真正的六岁孩子那样害怕失去黛玉,又想像一个成熟的大人那样控制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保护好黛玉,为她斩去一切荆棘。可他又的确只是一个孩子,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恐惧害怕,又强装镇定。

陈嬷嬷过来将沈曜搂在怀里,自沈曜病好了以后,陈嬷嬷再没有这样抱过他,沈曜不太习惯,挣扎了一下。

“哥儿不怕。”陈嬷嬷抚着他的背,轻柔的声音犹如母亲般,“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我们哥儿已经苦尽甘来了,上苍会善待哥儿的,老太爷老爷也会保佑哥儿得偿所愿的,林姑娘会好好的。”

沈曜趴在陈嬷嬷怀里,因为陈嬷嬷贴身照顾沈曜,她身上也熏了沈曜喜欢的香,这是沈曜自小闻着的味道,他呆呆的张大眼睛,小小的啜泣了下,忽然哭了出来。

自沈老太傅去世后,沈曜久未哭过,这一哭就有些止不住,他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而已,因为祖父去世,被迫揠苗助长,几近耗光了所有的童稚,近日和黛玉玩在一处,才慢慢回复了些许,此时黛玉病了,不免勾起他许多往事,悲上心头,陈嬷嬷知道他哭出来才好,也不劝他,只由着他哭。

嘉月端来沐盆,陈嬷嬷伺候沈曜洗脸洗手,沈曜哭的太狠,泪不流了,还一抽一抽的直打嗝,倒把自己逗笑了。

“我再也不要哭了嗝……”说着又打了一个嗝,沈曜立刻闭上嘴,却又是一声,“嗝!”

陈嬷嬷擦干净手,给沈曜轻抚着胸口,笑道:“珍儿进来,给哥儿倒杯水;棠儿,你去让厨房煮两个鸡蛋。好好敷一敷,否则明儿该眼睛疼了。”

沈曜喝了水,见珍儿正小心翼翼的瞧他,半真半假的说道:“珍儿,你看我做什么?你没哭过吗?你再看我,我就让你哭着自己看自己去。”

珍儿害怕的抖了抖肩膀,小声辩驳:“自己哪能看到自己哭?”

沈曜瞪她:“嬷嬷,镜子呢?找个玻璃的给她,照的清楚,嘉月去拿生姜来,我今儿就得看着她哭!”

珍儿吓的赶紧跑了:“我……我去看看午饭去,有道虾丸紫菜汤,是这府里厨子的拿手菜,哥儿待会儿好好尝尝。”

嘉月扬声道:“你跑慢些!”

陈嬷嬷轻轻拍了下沈曜,道:“你吓她做什么?她跑的急再摔了就不好了。”

沈曜道:“就只有她能被吓到嘛!你看嘉月,你们都太板板正正的,跟老学究似的,也就珍儿活泼些。”

陈嬷嬷道:“珍儿是徐管家的孙女,他们家好容易得了个女孩,从前多娇着,什么都不肯让她干的,只说年纪小,不中用。也不知她娘怎么想的,前年求了老太爷,才到哥儿跟前伺候的。老太爷念着徐管家经年勤勤恳恳的服侍,这才允了,换了旁人,万万不能的。”

沈曜跟前伺候的丫鬟全是沈老太爷一个个挑的,都是模样普通、性情温顺、知礼话少的人,只珍儿不一样,她模样算不得最好看的,但和其他几个小丫鬟比起来,也算是出挑了,且生性活泼,时常跟沈曜逗几句嘴,沈曜觉得新鲜,从不真的生气。

沈曜并不知道,选了珍儿后,沈老太爷喊了陈嬷嬷过去,亲自叮嘱过。徐管家是府里的老人儿了,他儿子媳妇都是府里的管事,把这个小孙女放到沈曜跟前的心思昭然可揭,沈曜太小,沈老太爷不好跟他说这些事,只能让陈嬷嬷平日里多加防范。沈老太爷当时身体渐渐不好了,尚需笼络住这些老仆人,也不好推了,就只能如此。

陈嬷嬷见沈曜只是偶尔同珍儿逗趣几句,就跟哄老太爷养的鹦鹉说话一样,全是为了好玩,还觉得老太爷是杞人忧天了。后来又想,哥儿渐渐大了说不得那丫头会如何呢,且珍儿有那样的长辈在,自己还不好冷落着不准她接近哥儿,生怕自己防不住,是以也是悬着心的。

幸好,陈嬷嬷想,哥儿日后进宫由陛下养着,宫禁森严,珍儿不过是个丫鬟,是进不去的,待过几年大了,自该聘人去了,省的再打哥儿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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