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彼此

    我端了茶盏,以瓷盖缓缓拨着水面翻浮的茶叶,始终一言不发。

    跪在堂下的妇人,一身新绸夹衣,腕上戴一只金钏,此刻面如土色,低头伏跪在地。這卢氏之前已经同两个侍妾在庭前跪了半晌,我只传她一人进来,依旧让二女跪在外头。

    待她向我叩拜之后,我只低头啜茶,也不开口,任由她继续跪着。

    此前更衣梳妆时,听玉秀説了个大概,王府中诸般人事,我已略知一二。

    這卢冯氏原是萧綦身边一名卢姓参军的继室夫人。萧綦从京中北返之后,恰遇随侍多年的老管事病亡,王府内务无人署理。卢参军便举荐了他在宁朔新娶的续弦夫人,暂时进府执事。這卢冯氏出身富家,知书识字,人也精明干练,将王府打理得有理有条。萧綦从不过问府中内务,日常事件都由卢氏作主,俨然是王府总管的身份。

    一年多前,卢氏从亲族中物色了两个美貌女子带入王府,近身服侍萧綦。

    听玉秀説来,萧綦忙于军务,极少亲近女眷,那杏儿与玉竹虽有侍寝,却未得名份。只是仗着我远在晖州,府里没有别的女眷,一时以主子自居,盼着往后封了侧妃,从此飞黄腾达。

    我寻思着,以萧綦的名位年纪,在宁朔之前,想来也应有过别的侍妾。然而,却不曾听説他有过子嗣。我问玉秀,玉秀却是个年少懵懂的,浑然不知我所指何意。

    我苦笑,倒也还好,总算没有子嗣。生在侯门宫闱,别的不曾多见,争宠夺嗣倒是见得多了。

    堂前鸦雀无声,众人垂首噤声,卢氏汗流浃背跪在地上,初时的傲慢神色已全然不见。

    我搁了茶盏,淡淡开口,“何事求见本宫?”

    卢氏一震,忙叩头道,“回王妃的话,奴婢是奉王爷之命,带两位姑娘前来赔罪,听候责罚。”

    “本宫几时説过什么责罚?”我微微一笑,“這话听来倒是奇了。”

    瞧着卢氏眼色闪烁,我笑意更深,“若是如此,本宫可不敢担待,你将人领回去罢。”

    卢氏脸色阵阵青白,略一迟疑,咬牙道,“老奴糊涂,王爷原是遣了两名婢子过来服侍王妃……老奴自愧调教无方,斗胆领了她二人前来请罪,甘愿领受王妃责罚。”

    我冷冷看她,原来是想大事化小,向我讨得责罚,就此搪塞了过去,挽回最后一线希望。胆子倒是不小,可惜這卢氏太不经唬,一看势头不对,便将旧主子丢了,急急朝我靠过来。

    “原来如此。”我闲闲端坐,只笑道,“王爷是怎么説的?”

    卢氏踌躇片刻,低了声气,畏缩道,“王爷説……‘既是王妃要两个丫头,送去便是。’”

    我垂眸一笑,心下五味杂陈。

    此前斥责那两名侍妾,是我故意为之,料想她们在我处受了委屈,必会找萧綦哭诉。我倒要借此看看,萧綦如何应对——眼下看来,他对那两名女子倒是半点不放在心上。

    心下悬着的一口气算是缓了过来,這结果,本也是我意料之中。萧綦才不是那多情之人,岂会为了两个侍婢,与贵为皇亲的正妃翻脸,然而,想到他对待侍妾之凉薄,又难免心起狐悲之感。千古以来,哪个女子能恃宠一生,莫説色衰爱弛,便是当宠之际,也不过是随手可弃的玩物。

    卢氏见我沉吟不语,陪笑道,“那两名婢子已知悔恨,该当如何处置,还望王妃示下。”

    “逐出府去。”我淡淡道。

    卢氏周身一震,忘了礼数,骇然抬头呆望我,“王妃是説……”

    我垂眸看她,似笑非笑,一言不发。

    “奴婢明白。”卢氏怔了半晌,才缓缓俯首,叩了个头,颤声道,“奴婢這便去办。”

    她以为我只是耍耍王妃的威风,将两个婢子责罚凌辱一番也就罢了。毕竟是萧綦身边的人,如今拨给我做婢女使唤,已算给足我颜面,至多再被我贬去浆洗洒扫,吃些苦头。等我气消了,总还有机会翻身的。或许连萧綦也以为,我不过是吃醋犯妒,妻妾争宠而已……我端详着自己修削苍白的指尖,微微一笑。

    他们到底是看低了我。

    两个侍妾连我的房门也未踏入一步,立时被带走。

    庭外传来杏儿与玉竹哭叫挣扎的声音,渐渐去得远了,声音也低微下去。

    我走到门口,默然驻足立了一阵,回身正待步入内室,忽的一阵风起,吹起我衣带飘扬。

    转身回望庭外,庭前夏荫渐浓,暮春最后的残花,被一阵微风掠过,纷纷扬扬洒落。

    残花似红颜,一般薄命。

    她们未尝不可怜,只是生错了命,自己选错了路,遇错了人。

    有人固然生错命,往后乐天知命,原也可安度一生;最可怜的,一种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另一种便是身不由己,步步荆棘,要么拓路前行,要么困死旧地。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是這般铁石心肠了?

    我从众人眼前缓步走过,所过之处,人尽俯首。

    一干仆从侍女立在旁边,自始至终,大气不敢喘。看着往日最得势的两人,就這样被逐出王府,从头至尾不过半天光景,我甚至不曾多瞧她们一眼。

    从前一呼百应,人人折腰,却不过是敬畏我的身份;而今,她们敬畏的只是我,只是這个铁石心肠,强横手段的女子……或许,自我出生,骨子就流淌着世代权臣之家冷酷的血液。

    从此后,這阖府上下,再没有人敢藐视我的威仪,忤逆我的意愿——除了萧綦。

    我微微牵动唇角,可笑什么妻妾争宠,這种事休想在我這里看到,我也耻于为之。

    我的姓氏和我身上流淌的血液,绝不允许我接受這样的侮辱——我等着看,看堂堂豫章王、大将军、我的夫君,如何来应对我的决绝。

    (下)

    案前已堆满了揉皱的废纸,没有一张画成。纸上勾出亭台水榭,芭蕉碧浓,樱桃红透,依稀还是旧时光景。我怔怔望了满眼的墨痕狼藉,心神再不能宁定。

    五月,又是分食樱桃的时节……“树下分食樱桃,嫣红嫩紫凭侬挑,非郎偏爱青涩,为博阿妹常欢笑”。這歌谚,是京中少年男女常常吟唱的,曾几何时,也有那样一个少年,与我分食樱桃。

    心神一时恍惚,手腕不由自主颤了,一团浓墨从笔尖坠下,在纸上泅开。

    “又废了。”我直起身,将笔搁了,淡淡叹口气。

    书以静心,画以怡神,可眼下的心绪,画什么不是什么,越发叫人烦乱。

    我整日闭门不出,只埋头书画之间,叫旁人看来,怕是一派悠闲自得。

    真是怡然自得,还是负气为之,只有我自己清楚。

    一连几天过去,萧綦没有半分回应。侍妾被逐,好像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做了什么,他似乎也不在意。這件事,再也无人关注,浑若一块石头投进深谭,就此无声无息地沉没了。

    一连几天,我甚至没跟萧綦説过几句话。他偶尔来看我,也只匆匆一面便离去。

    有两日夜深时分,他悄然过来,我已经就寝。分明内室还亮着烛光,我仍倚在枕上看书,他却不让侍女通禀,只在庭前静静站上一会儿,便又离去。

    他在外边,我是知道的,玉秀嘴上不敢説,只拿眼神不断瞟向外面。

    我只佯装不知,熄了灯烛,侧身睡去。

    他不过是在等我低头,等我先开口向他解释。

    枯坐窗下,对着白纸废墨发了半日呆,不觉已是斜阳西沉,入暮时分。

    玉秀张罗着侍女们传膳,這些时日,她与我熟稔了,胆子渐渐大起来,更显出聪明利落。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儿,能学得這般精乖,只怕也是吃过太多苦头,越发令我怜惜。

    “都下去吧,這里有我侍候就行了。”玉秀学着一副老成的口气,将侍婢们遣出。

    我好笑地瞧她一眼,却见她左右张望,悄悄打开了食盒。

    “王妃,我找来了好东西呢!”她笑眸弯弯,微翘的鼻尖俏皮可爱。

    一股浓冽的酒香弥散开来,我一怔,旋即惊喜道,“你找了酒来!”

    “小声些,可别叫人听到!”玉秀慌忙扭头看门外,悄悄掩了嘴道,“我是从厨房偷来的。”

    我被她那模样逗笑,顽心大起,生平从未喝过偷来的酒,立时来了兴致。

    自到宁朔以来,伤病缠身,大夫再三嘱咐了戒酒。到如今伤病好了大半,我却还未尝过一口酒。此时闻到酒香浓冽,自然是心花怒放,满心惆怅也暂且抛到一边。

    我遣走其他侍女,与玉秀一起动手,将案几移到庭前花荫下,逼着玉秀留下来陪我对饮。

    不想這小妮子竟也贪杯,酒至微醺,渐渐脸热话多起来。

    玉秀説起她爹嗜酒如命,常常醉后打骂于她。

    “你爹现在何处?”我已有三分酒意,撑了额头,蹙眉问道。

    “早过世了,娘也不在了……”她伏在案上,语声含糊,“有时想让爹再骂我一顿,也找不着人了,就剩下我一个了……”

    我怔怔想起了父亲,心中悲酸,正待再问她,却见她已呼呼睡了过去。

    夜色花荫下,她脸色酡红,分明还是个孩子。我笑着摇头,拎了半壶残酒起身,摇摇踏向花影绰约处,想寻个清净无人的地方,独自喝完這壶残酒。

    四下一时寂静,只听草从中促织夜鸣,边塞月色如练,星稀云淡。

    “树下分食樱桃,嫣红嫩紫凭侬挑,非郎偏爱青涩,为博阿妹常欢笑。”我不知不觉又哼起這谚谣,脚下一时虚浮,就近倚了一块白石坐下。发髻早已松松散了下来,索性脱了绣履,举壶就口,仰头而饮。

    一样的良夜深宵,一样的月色,曾经是谁伴我共醉。

    我竭力不去想起那个名字,却怎么也挥不去眼前白衣皎洁的身影。

    眼前渐渐迷离,明知是幻像,也恨不得再近一些。然而只一瞬间,诸般幻像都消失,徒留花影繁深,夜静无人。我苦笑着举起酒壶,任那酒液倾注,激灵灵洒了一脸,将我浇醒。

    壶中渐渐空了,我仰头,想饮尽最后一口,陡然手中一空,酒壶竟不见了。

    身后有人劈手夺去了酒壶,将我揽住。

    “别闹,子澹……”我阖目微笑,放任自己沉沦在幻像里。

    不待我再睁眼,腰间一紧,身子蓦然腾空,竟被人拦腰横抱起来。

    我只觉轻飘飘的,几疑身在梦中,不由喃喃道,“我如今已嫁了人,你不知道么……”

    可他的手臂只将我抱得更紧。

    泪水滚落,我紧紧闭了眼,不敢见到子澹的面容,黯然道,“他,他待我很好……你走罢……”

    他顿住,继而双臂一紧,将我箍得不能动弹。

    我不由自主伸手去推他,触手之处,却是冰凉的铁甲。

    這一惊之下,我愕然抬眸,酒意顿时惊去大半,神智随之醒转——眼前,是萧綦盛怒的面容。

    我刹那间失了神,一句话也説不出,只觉天旋地转。

    萧綦一言不发,将我抱进内室,俯身放在榻上。房中尚未点灯,昏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侧颜的轮阔似被月色蒙上一层寒霜。

    胸前一凉,衣襟竟被他扯开,半边外裳已褪下肩头。

    “不要!”我猛然回过神来,掩住衣襟,仓惶往床角躲闪。

    他冷冷看我,眼中似有锋芒掠过,“不要什么?”

    我一时喘不过气,心头急跳,只慌乱摇头,瑟缩在床角。

    见他再度俯身过来,我惊得起身欲逃,手腕却被他一把扣住。

    “浑身是酒,还不脱下来,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他陡然发怒,双手一分,扯下我半湿的衣衫,连同里面亵衣也被一起扯下。

    我呆住,看着自己衣衫尽褪,雪白耀眼的肌肤就此袒露在他眼前,寸缕不存。

    這不是他第一次脱掉我衣衫,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看到我的身子。我已是他的妻子,就算什么都被他看去,也是天经地义——可唯独不能是這样的方式,這样的冒犯!

    他再次俯下身去脱我裙裳的时候,我反手一记耳光挥出。

    “我是你的夫君。”他头也不抬,便将我手腕捏住,“不是你可以随便动手的人。”

    他冷冷看我,唇角紧抿如薄刃,“我的女人可以骄傲,不可骄纵。”

    我倒抽一口气,酒意上涌,连日压抑的愤怒委屈一起逼上心头。

    “我也是你妻子,不是你的敌人,不是你要驯服的烈马!”我抬眸直视他,一句话出口,已是哽咽,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我咬唇侧过脸去,懊恼這止不住的眼泪,泄露了我的脆弱。

    他沉默片刻,松开我手腕,抬手来抚我脸庞。

    我猛然拂开他的手,脱口怒道,“我若骄纵,又岂会一再受你羞辱。成婚三年,我独守晖州,没有半分对你不起,你却在此安享齐人之福……萧綦,你扪心自问,可曾真心当我是你妻子?”

    他怔住,定定望着我,目中神色莫测。

    “不管你为了什么娶我,也不管你是否将我当作妻子,从前的事就此揭过,我也不怨你!”我泪如雨下,连声音也在颤抖,“从今往后,我再不管你三妻四妾,你在宁朔,我回京城,就此天长地远,各自太平。你做你的豫章王,我做我的郡主,与其同床异梦,不如——”

    “住口!”他蓦的怒斥。

    我的下巴被他狠狠捏住,再説不出话来。

    他一双眼亮得灼人,映着月华,清晰照出我的影子。而我眼里,只怕也全是他的影子。

    這一刻,我们眼里只有,再无其他,天地俱归澄澈。谁也没有开口,我却一直颤抖,眼泪滑落鬓角,滑下脸颊,滑到他掌心。我从不知道自己能有這么多泪水,似乎隐忍了三年的悲酸都在這一刻流尽。

    他久久凝望我,目中怒色稍敛,竟有些许黯然。

    良久沉默,只听他沉沉叹道,“如此恩断义绝的话,你竟能脱口而出。”

    我一窒,乍听他口中説出“恩断义绝”四字,竟似被什么一激,再説不出话来。

    “你当真不在乎?”他迫视我,幽深眼底不见了平素的锋锐,只觉沉郁。

    這一问,问得我心神俱震。

    我当真不在乎么,這段姻缘,這个男人……都已将我的一生扭转,我还能骗自己説不在乎么?

    清冷月光映在他眼底,只觉无边寂寥,我恍惚觉得這一刻的萧綦变成了另一个人,不是叱咤天下的大将军,也不是权倾朝野的豫章王,只不过是个落寞的男子。

    他也会落寞么,我不信,却又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了深浓的落寞和失意。

    月华好像化作了水,缓缓从我心上淌过,心底一点点绵软,透出隐约的酸涩。

    他深深迫视我,“既然不在乎,又为何对两个侍妾耿耿于怀?”

    我一时气苦,脱口道,“谁耿耿于怀,我不过是恼你……”话一脱口,方才惊觉失言,却已收不回来了。我窘住,怔怔咬了嘴唇,与他四目相对,他眼里陡然有了暖意。

    “恼我什么?”他俯身迫过来,似笑非笑望住我,“恼我有别的女人,还是恼我不闻不问?”

    他這一叠声的问,将我的心思层层拆穿,拆得我无地自容。

    我狠狠瞪了他,奋力挣脱他双臂的钳制。這可恨之人反倒哈哈大笑,将我双手捉住,顺势摁倒在枕上。他俯身看我,只离咫尺之距,气息暖暖拂在颈间,“你這女人,总不肯好好説话,非得逼急了才肯显出真性子。”

    我给他气得发昏,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只朝他踢打。

    他在我耳畔低低笑,“這便对了,凌厉悍妒,恰是那日悬崖边上爱憎如火的真女子!”

    我恰好挣脱出右手,正欲愤然朝他掴去,听得悬崖边上這一句,顿时心下一震,怔忪伸了手,再也打不下去。生死相依的一幕历历如在眼前,他的手,他的剑,他的眉目……他捉过我的手,按在胸前,那一身冰凉铁甲触手生寒。

    我怔怔望着他,满心都是柔软,再也恼怒不来。

    “为什么穿着甲胄?”我低声问,這么晚了,莫非还要外出。

    他淡淡一笑,“正要巡视营防。”

    “已经过了子时……”我蹙眉,想到他近日连番的忙碌,不由心中一凛,“可是有事发生?”

    “没事,军务不可一日松懈。”他笑了笑,眉宇间又回复往常的肃然,“时辰不早,你歇息吧。”

    我垂眸点了点头,却不知该説什么。看他转身便走,骤然想起来,忙起身叫住他,“等等!你的风氅还在這里……外面夜凉……”

    迎着他熠熠目光,我的声音不觉轻细下去,耳后发热,再説不出口。

    他也不説话,默然回身,从我手里接过那件风氅。

    我低了头,不敢看他。

    他突然抬起我的脸,未容我回过神,他的唇已覆了下来……陡然间天旋地转,仿佛炽热的风暴将我席卷,强烈的男子气息,不容抗拒的力量,仿佛一场攻城掠地的袭击,强悍而直接,没有半分迟疑,狠狠击溃我心底最隐秘的一处情怀。

    很久以前,久远得我几乎已经忘记,那时有一个少年,曾温柔地亲吻过我……在摇光殿的九曲回廊下,薰风拂衣,新柳如眉,那个温雅如春水的少年,俯首轻轻吻上我的唇。酥酥的,暖暖的,奇妙得令我睁大了眼睛。

    那个初吻的记忆,终结于我不解风情的尖叫,“啊,子澹,你咬了我!”

    子澹,子澹。

    周身的力气都消失,我站立不稳,被他一手揽住腰肢。這有力的手臂,属于萧綦,属于我的丈夫……今非旧,那个温雅的少年已经同我的昨日一起远去,恍如隔世。

    萧綦的声音低哑而强硬,“你我之间,再没有旁人。”

    我一颤,闭了眼不敢抬头。他是知道的,或许一早娶我便已知道。昔日京中,人人皆知上阳郡主与三殿下是一对璧人……方才醉后之言,也尽被他听见了。

    我一阵瑟然,蓦的觉得冷,這才发觉自己赤脚踏在地上。

    萧綦看着我散发赤足的模样,却是莞尔一笑,重新将我抱回床上。

    他凝视我,神色温柔,眉心犹带一道皱痕,宛如刀刻一般。

    “往后,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他淡淡一笑,站起身来,“你我之间,也再没有旁人。”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我怔怔望着他背影,过了好一阵子,仍觉他的气息还萦回在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