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贺王爷, 寿比南山不老松!”
“祝王爷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这是在下从南疆带来的人参,祝君岁岁平安……”
廷王府。
因着廷王的寿辰, 整间王府张灯结彩,灯笼高挂, 宴请而来的宾客们进进出出, 鼓乐震天,一直到傍晚, 宾客们齐聚大厅吃饭听曲,街道才清静下来。
府门前高挂的灯笼散着幽艳的光。
某处暗房, 冷光一闪,喷涌出来的血流,也如此一般红。
傅文斐背靠黑暗,眼里寒潭千尺,他看也不看面前被绑在椅子上的人,而是拿起手帕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他脚边,正垂落着一只刚断落的小拇指。
男人擦拭的动作赏心悦目,手指也修长骨感, 高大的一具身体落在屋中, 如鹤如松——这就是长大版的傅文斐。
仍是佛珠在手,面如棺材, 可比起还有点人情味儿的幼年时期, 现在的他,简直令人胆寒。
他眼也不眨地把刀扔到前面人的怀中,面无表情道:“再有下次,让我看到你摸他, 被割的,便不只是一个小拇指了。”
凳子上腰粗膀圆的大汉大叫道:“是是是,小的有眼无珠!”
傅文斐看了眼地上的断指:“知道怎么说?”
大汉冷汗直流:“是我不小心割掉的,是我自己鲁莽,是我,是我……”
一旁的下属将其看在眼里,心情微妙。
世人都传傅文斐与世无争,淡泊名利,谁能想到私下是这种做派?
正走神,傅文斐忽然往外走去,下属忙道:“您不去大厅找王爷吗?”
傅文斐神色淡漠:“父亲有的是人陪,不缺我一个。”
下属又问:“那您现在是去……”
刚一问,下属又闭上嘴。
好像,也没必要问。
……
范靳和廷王交好,这种大喜日子,自然有受邀。
悯希早早回到了屋中,脱去履袜,躺在床上。
床头点着一只烛,灯光在他脸上摇晃。
灯下看美人,如城头观雪,舟中观霞,更添几分韵味,他纤密睫毛一晃,嘴角再勾一勾,搭配上比交领还白的细颈,只消一眼,便能让人醉魂酥骨。
屋内没旁人,用不着坐有坐相,他懒懒倚在床上,手肘撑着玉枕,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的杂书。
有人推开两扇门,又合上,再走过来,这全程他都没抬眼,似乎是对这堂而皇之的贼的身份了如指掌,光瞄一眼衣袍,就知道来者何人。
悯希又翻过一页书:“不是说今日会很忙?”
傅文斐把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淡声道:“再忙也要顾家。”
悯希原本一目十行的速度迟缓下来,蹙眉抬头,瞪了傅文斐一眼。
缘由是家这个字,傅文斐总爱把“家不家”的挂在嘴边,可他和傅文斐连性别都一致,何来的家?他之前也喝斥过傅文斐几次,叫他休要再提,可傅文斐死性不改,他说来说去的也累了,只能由他满口胡言。
反正天知地知,他和傅文斐只是自幼相识的玩伴,傅文斐失心疯,爱怎么说怎么说,只要听他的话,偶尔给他带吃食和礼物,他就随他去。
傅文斐将掉到地上的一截被子捡起来,放回床上,掖进悯希的腿里,而后抬眸道:“起来吃一点东西。”
他把食盒掀开,露出里面点缀着胭脂红的玉露团。
没了遮挡物,糕点香气扑鼻,顷刻溢满整间帐幔,但悯希正看到兴起之处,不想动,也没有理傅文斐一句。
傅文斐见状,也没和他多说,只在塌边坐下来,用手帕垫在两指中间,拿起其中一块玉露团,放到悯希的唇边:“趁热吃才好吃,别放凉。”
论尊卑之分,傅文斐是廷王之子,悯希则是侯爷之子,王爷是皇帝的直系亲属,侯爷却只是异姓功臣,真算起来,悯希才应该是那一个跟脚献殷勤的人。
谁想轮到傅文斐这里,却是傅文斐亲自喂食,还喂到他嘴边,不见任何怨言,这要叫外人瞧见,定要大呼夭折啊。
更别提这一笼玉露团的来历。
这玉露团,乃是在城中老字号铺所买,其滋味之美,从每月都有数十位宫廷娘娘派人购入送进宫中,由此可见一斑,可以说这间铺子占据着皇城甜点的半壁江山。
而这老板更为阴险,竟采用限售之法,每日只往外售出两百份,此计一出,每天都可以看见一排长龙堵在街道中央的盛景,连傅文斐都要从府中拨出三名专门排队的小厮,清晨一早就去排,排个把时辰方能买到。
三人轮值,轮流去排,轮流去买,只为购得一笼玉露团。
面对如此大费周章买来的东西,又面对堂堂的廷王嫡长子,悯希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眼睛瞄着书,身子往前一俯,张口叼住玉露团的一角,咬进嘴中。
酥皮哗啦啦往下掉,全掉到傅文斐遮在悯希下巴的手掌上。
傅文斐也没抽手,直到举着玉露团,让悯希一口一口全吃完,才将掌心合起,往悯希的嘴角上一拂。
悯希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他同傅文斐讲过许多次,后面发现和傅文斐光动嘴不行,他就改用手脚了,例如现在,他屈起膝,裹着被子一下顶到傅文斐的小腹,顶开些许才抬起下颌,高贵冷艳道:“别离我太近。”
讲道理,别人亲手喂他,又花费那么多的精力和银钱,他就算再不喜,也可以用客气些的口吻。
可他就是不,他就是脾气很坏,坏到完全看不出当年每天拖着三人去玩、围着他们咩咩叫的小绵羊的影子。
就像这玉露团一看就不是寻常店铺做出的东西,可悯希却没想过要问傅文斐,他是从哪里买的,又花了多少银两,他只想享受,不想知道其中的艰辛与否。
其实是问过的,只是他忘记了。而且他不止问过一次,傅文斐也不止答过一次,他却统统不记得,健忘得不像样子。这症状是从何时开始的呢?追溯渊源,应该要从那年堕车事件之后——
当年医馆里的各大医师联合起来一起救悯希,用尽所有可以想到的药材和手段,八双手拧作一团巨绳,去和鬼门关抢人,后来,悯希的命救是救了回来,却也留下了史无前例的罕见症状。
医师们找不见符合的说法,后面就将悯希这孤例,称之为:遗忘症。
悯希变得很健忘,最严重的时候,是前一秒刚说过一句话,后一秒马上就会忘记,这滋味并不好受,他忘得越是多,脾气越是变得阴晴不定、差劲冷漠。
悯希也没想过要改,对待亲人尚且还能亲厚些,换作傅文斐这些人,他就忍无可忍了,通常自己没道理的时候都会乱发一通脾气。
他其实一直在等傅文斐他们和他摊牌,当他们说出我再也不想忍你这烂脾气的那一刻,他就会把早就想好的一句“我脾气就这样坏而且会越来越坏你不能忍就趁早远离我”说出口,想想都畅快难言。
可惜,这些人不知道是不是抖m附身,他都快骑到他们头上去了,他们也未曾说过一句他的不好。
想到这里,悯希表情复杂难言,再一抬头看刚被自己怼开的傅文斐,又安然无恙地拿起一块玉露团准备喂他,顿时胃口全无。
他抱着书撇开脸去,声音冷硬道:“我不想吃了。”
傅文斐拿着那一块还在冒热气的点心,微微顿了一顿,静默片刻到底没说什么,竟像早已预知到似的,将玉露团放回食盒里。
他站起身,盖好食盒,偏头问看书看得懒洋洋的悯希:“洗过漱了?”
悯希神色倨傲,向他抬了抬干净的脸:“当然。”
他微启唇瓣,又问:“傅文斐,我听说寿辰宴上的舞蹈和琴曲都是你选的?你的口味真差劲,我听到第二曲就已经昏昏欲睡了,找了个借口,才逃回房里,耳根子终于清静不少。”
受到嘲讽,傅文斐表情也一如既往:“下次让你选。”
他见悯希打了个哈欠,便走到桌前坐下,拿出几封密信,拆开上面的封印:“睡吧,我在你这里处理些事情,等你睡着再走。”
悯希冷睨他一眼,不说话。
他确实很困,但逆反心一上来,他就不听傅文斐的,继续盯着书看,还专门用傅文斐制止过他的、会坏眼睛的姿势近距离看。
屋内桌旁传来一声叹息,悯希抬起耳朵尖,就等着傅文斐发怒失态,可惜等到快天荒地老,傅文斐也没再出声,悯希忽然变得兴味索然起来。
他就讨厌傅文斐这样!
明明想着膈应傅文斐,最后愠怒了的却是悯希自己,他又硬着头皮接着看书,暗自和傅文斐较劲。
较劲较了半柱香,悯希先开始脑子打转了,书上的字也开始螺旋转动,忽大忽小,悯希轻咬唇,用刺痛唤醒自己,第一次用这个法子还用效,撑了一小会。
第二次再用,他牙齿还没碰上唇瓣,脑袋就一晃,摔进了玉枕里,睡着了。
天光渐暗,府中若有若无的琵琶声,和门口的宾主尽欢声,终于也不再响了……
屋子里静得落根羽毛都能听见。
在这种刻意营造的环境下,悯希迅速从浅眠滑入了深眠中,傅文斐也没有吵他,只在他摔进床的时候,过去帮他盖好被子,放好了书,又拉好了帘子。
此后就一直坐在桌子前看他的密信,时不时在上面勾勾画画,做批注。
他动作很轻,连袖口落到信纸上,会造成的沙沙声,都在尽力避免。
一炷香。
半时辰。
一个时辰……
白天热热闹闹的王府,在深夜时变成了寂静的死墓。
忽然一道轻轻的凳子滑动声响起,如摆件一般坐在桌子前的傅文斐,终于将目光从密信上挪开,站起身来。
他看向大门,看起来似乎是要履行诺言,要在悯希睡着之后离开屋子,但他从桌凳中间撤开后,脚步竟没朝那边走去,而是挥手甩灭烛火,大步走到床边。
屋中的灯盏只剩下悯希床头点的这一盏,灯光有点不太够,很暗,傅文斐来到床边后,他的黑影在床中凸起的被褥上张牙舞爪地摇晃着,模样有些吓人。
悯希却仍睡着,没半分知觉,露出的那半张脸恬静优美,因侧睡而在被子下显出的身段,极为端庄又曼妙。
直到那份不敢亵渎的端庄,在亵裤慢慢褪去的时候,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银宕。
对着这样的悯希,傅文斐轻车熟路地半跪上床,握住脚踝大开大合地凑头去舔,又攥住那青涩的两边又抓又握又啪地一拍!
悯希慢慢从侧躺变成了伏趴,竟像在睡梦中也忍受不了了似的。
好在傅文斐也没有折腾他太久,半时辰过去,他抬起头,将手中的长条并拢,挤进丰软的间隙中,舒舒服服地窝着,被体温暖着,一动不动。
一窝就是第二天清晨,傅文斐粗声粗气地睁开眼,对准靶心,激溅而出。
睡梦中的悯希红唇微张,骚骚地低吟了一声,又夹了夹腿根,便再无动静。
傅文斐整理好衣着,把他的腿往上一抬,往里一淘,要将里面还原。
可不知刺激到了悯希什么,他连眼皮都没睁,身子就急剧震动起来,盖着薄被的小腹抽搐痉挛,一条高抬的腿用力一蹬,竟是湿滑得让傅文斐没捉住。
悯希的腿砸在傅文斐肩膀上,腰肢弓成拱桥,水液哗啦啦淌了他满胳膊、满床。
半柱香后,傅文斐鬓发微湿地走出屋子,打开的大门后面,屋子的一切摆设都和昨晚一样,包括悯希的睡姿和被子是夹在一边胳膊底下的这种微小的细节。
傅文斐起床起得很早,天还是灰的,府中只有零星的一些下人在走动。
经过吩咐,下人们在午时之前,不会接近悯希所在的客房区,免得脚步声叨扰到贵宾,傅文斐也是掐准这个时候才走出门。
不曾想,一出门便撞见了拎着药羹赶来的吴管家。
吴管家是侯府中资历最老的下人,其忠心可鉴,尤被范靳看重,多年前悯希落下后遗症,心绪难平,需要每天都喝一副净心的药,而吴管家,就是负责每天督促服用药羹的这个人。
他没想到会在悯希的房中看见傅文斐,还怀疑是自己走错,眼睛仓皇地左右看了看,确认就是眼前这一间。
吴管家纳闷道:“小王爷,我来给希儿送药。”
傅文斐颔首,又说:“他还未睡醒。”
吴管家摆摆手:“我将药放下便走,这药可保温许久。”
说完,吴管家憋了憋,仍是没憋住,脸色精彩地隐晦问道:“您昨晚一整晚都在希儿房中?”
傅文斐坦荡道:“是。”
吴管家又是噎了一下,想说什么又碍于贵贱之别,不敢说,傅文斐平静开口:“吴管家也算是我半个长辈,有话,但说无妨。”
这话算是下了免罪符,可贵族无情,谁知道会不会下一刻就翻脸,这话并不能轻信。
可吴管家思索良久,还是忍不住道:“小王爷,这些话本不该由我说,但我毕竟是看您和小侯爷一起长大的,您和希儿感情深厚,我们都看在眼里。可在卧房里待一夜不出,到底是……若是让有心人一宣扬,您知道他们会说成什么样吗?”
“他们定会不分青红皂白,不分里面是男是女,说您受不了相思之苦,在王爷寿辰这么重大的日子里,也要去找那狐狸精,还在那女子闺房里缠绵了整整一夜,这,这对您的清誉着实危险呐。”
傅文斐负手而立,目视前方,黑衣飘荡:“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吴管家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虚汗:“您心性坚定,不容易受外界的动摇,可希儿到底稚嫩一些,他要是听到别人这么说他,恐怕……恐怕会迁怒于去过他房中的您。”
傅文斐竟是笑了。
他嘴角噙笑,眼中却凉薄,望着管家,意味深长道:“放心,他不会记得的。府上还有事要等我去定夺,失陪。”
留下这么意义不明的一句话,傅文斐直接拂袖而去。
吴管家站在原地脸上好是绝,染房的五颜六色都浸染在了上面,他还没搞懂傅文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屋子里头就传来不耐烦的一句问话:“谁在外面嘀嘀咕咕,好吵!”
声音有些飘荡,听起来距离有些远,吴管家连忙出声叫:“小侯爷,我来给您送药。”
里面安静半晌,传来较温和的一句:“进来吧。”
吴管家赶忙推门进去。
闷过一晚没透风的屋子里有些热,吴管家连忙关上门,不让风往外跑,他提着药羹小碎步跑到床边,把药放在上面:“您晚些时候喝也行。”
悯希撑着胳膊,蹙眉坐起来,回道:“嗯。”
他声音有些低闷,腿也一直分着,不太想并拢,好像哪里不太舒服似的,不过有长辈在,他只能忍着。
吴管家没瞧见他这份情状,只看见了桌子上的玉露团,他知道这东西多难买,必不可能是耐心差的小侯爷自己去买的,是谁买的,可想而知。
原本送到东西,已经要告退了,吴管家却突然想到傅文斐刚刚的那一句话,他咽了咽喉咙,鬼使神差地问:“小侯爷,昨晚……有谁来过吗?”
悯希去拿外袍的动作一停,诧异又疑惑地看向吴管家,好似不知道为何有这一问。
不过他对从小对他宠爱的长辈,是很宽容的,于是他回想了一番,回答:“昨晚我很早就回了房,亥时就睡过去了,没有谁来过。”
吴管家几乎是大震。
他瞬间就恍悟了傅文斐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明明有人来过,却不记得。
这就是所谓的,遗忘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