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在男人那宣读誓词一般癫疯的声音过后, 如同台风入境一般,冰冷的声音和脚步声同时在后方门口响起:“你想杀谁?”
男人怔住。
过于熟悉的人声,让他全身抖起一点激动的涟漪, 手中的绿色玩意儿和他有精神链接,疙瘩鼓动也更快了一点。
斐西诺是单独出现的。
悯希紧紧抱住雪撒, 眸中不由闪过一点担忧, 他不觉得斐西诺能打过男人。
他武力不行,恐怕也帮不到斐西诺, 除非斐西诺现在立刻叫一帮骑士过来,否则他们二人对这个男的, 胜算不大。
只是男人能一路这么轻松过来,还悄无声息放倒那么多骑士,或许手中是有麻醉枪的。
附近的骑士都被他撂倒了也说不定。
悯希心脏跌入谷底……
显然,男人也知道屋里的所有生物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他阴恻恻笑起来:“小殿下,好久不见呐。”
斐西诺刚说过不少话,此刻声音显得有些沙而磁。
他目光望了眼里面毫发无伤的悯希,又转过头:“驻军部一共两百人,你放倒了十个, 我还能再叫一百九十个, 你觉得你能全身而退?”
男人夸张地摆起手来:“不,不, 不, 我亲爱的殿下,有一点您想错了,我这次来,根本就没想过再活着回去, 只要您死了,我的目标就完成了!不知伟大的您可否完成我的夙愿?”
斐西诺厌恶地皱起眉。
他根本懒得再理这个脑子不正常的,大步走到悯希身边,悯希却只见男人向下按动了一个按钮,屋内就响起了清脆的倒计时声。
他猛抓住斐西诺的胳膊,失声道:“斐西诺,他、炸弹!”
斐西诺匆匆抓过雪撒,将悯希紧紧拉在身边,咬牙切齿地低低道:“又是这个鬼伎俩……”
话音刚落,眼前一团白色烟花轰然炸开。
巨大的爆破声如同在蜂巢里炸开的一般,余声荡漾,从每一个孔洞里传出去,轰隆一声巨响!
树枝上飞鸟振翅齐逃。
驻军部内外,所有骑士,都仰起头,眼中露出茫然而惊惧的神情。
引动炸弹的男人露出一抹诡计达成的阴笑,然而,就在他启动开关的前一秒,他们所处的房间荡开一张肉眼不可见的水网,水网震动,向四面八方飞驰铺张。
每一个有生命的活物都被水网包起来,包进了一个如有温暖羊水的蚕蛹里。
从男人闯进大楼,再按开炸弹,总计时间不到十分钟。
硝烟散去,原本的驻军部大楼已成黑漆漆的残骸,如被一把刀削平,只剩坍塌的半米高,地上横“尸”遍布,地基上不知有什么东西在飘。
整个驻军部如若变成了一座鬼城。
死寂维持了整整三秒,骤然有人爆出一道咳嗽声,斐西诺从地上爬起来,拉起边上的悯希问道:“咳咳咳,你怎么样?”
悯希懵懵地坐在一块地板上,有点没反应过来:“我还活着?”
斐西诺抓起一边活蹦乱跳的北极熊,轻声咳嗽,排出气管里的烟雾:“雪撒的能力之一,可以把方圆十里的人裹起来,免遭物理性伤害,但只能维持三秒。”
在星舰那次,男人引爆太突然,他只来得及在最后一秒裹住自己,那次,死伤过半。
这回他提前知道男人要作妖,将这三秒用到极致,大概率没有人死,只是雪撒现在能力弱,离他远的人裹得薄,仍然会受到一定冲击波的影响。
悯希伸手在不远处一个晕倒骑士的鼻下探了探,感到皮肤被气流拂过,才松下一口气。
好端端突然来这么一遭,也是挺倒霉的。
听说伊克大帝一年会经历两百多次类似大大小小的暗算和袭击……只能说,生活得真是水深火热。
一阵带有刺鼻味道的风卷过鼻前,悯希抱起抱住他的脚,给他脚踝上一点被蹭伤的血道努力呼呼的北极熊,问道:“斐西诺,我们现在怎么办?”
“大楼没了,这地方你要找人重新建造吧,地上的人也要救,但我们现在怎么能联系到外人?”
悯希嗓子里烟多,还不太舒服,说起话来有点变音……他自己没在意,可过滤到斐西诺耳边,气息太急,听起来就像哽声一样。
斐西诺望着他,刚平复的心情又如临大敌起来:“我找人就是了,又不是没通讯器,你……”
哭什么啊。后半句不知碍于哪些原因,斐西诺没说出口,绷着脸转身拨弄通讯器去了。
……
第二星。
紧急召开的会议上,众官在长桌四周激烈地争吵着。
“没有伊克大帝的命令,我们不得主动前往主星,这是规矩!”
“规矩是死的,你是不是也是死的?现在满城风雨,都在传莎里斯蒂即将被叛党一锅端,我们不该在这时候还遵守那些繁冗规矩,要我说,立刻带兵去救伊克大帝!”
“恕我无法赞同,流言不具真实性,伊克大帝没有传唤,即说明叛党行为可控。我们贸然闯过去,有造反嫌疑。”
“你、你这死脑筋,消息都是从主星传来的,甚至还有一些贵族在偷偷往第二星跃迁,你敢说虚假?我们直接过去救,万一没事皆大欢喜,伊克大帝也不会计较,反倒认为我们忠心。”
“第二队向伊克大帝起过誓,我们听命令行事,绝不擅自行动。”
“我真想捶死你!”
“你我说的都不算,你不如问问,淮塔怎么想。”
话音一落,争执的两方统领纷纷看向主桌上的白发少年。
一下成为视线中心的少年好似没注意到,仍在低头往纸上画着线条,他手中的笔倾斜,自会议开始,已在纸上画出一对唇瓣、一个下巴,还有画出来又擦去的眼睛。
第一队将领不得不握拳咳嗽,吸引少年的目光。
自之前那次庆功宴之后,洛淮塔就总是不分场合地,在纸上画画,试图画出具有精准特征的一幅画像。
但因酒精捣乱,那天的所有一切都混乱颠倒,难以回想。
在第二声咳嗽发出来时,洛淮塔终于纡尊降贵地抬起眼来,笑意灿然道:“不好意思,我刚有点走神,你们再说一遍?”
第一队将领正准备把刚才的谈话重点复述一遍,忽的,门外传来惊慌的一声传唤:“上将,TKA-星信号灯一直在闪烁红光,半分钟前,那里传来了待救援信号!”
第二队将领怔然:“TKA-星?王储小殿下是不是在那?”
洛淮塔沉吟:“尝试向那边发通讯请求。”
骑士照做,通讯请求在一秒内被接通,两副面孔同时出现在光屏上。
斐西诺的声音随后响起:“我通讯器电量不足,长话短说,我在驻军部遭到叛党袭击,你们迅速召集能用的人,跃迁来这里!”
光屏熄灭。
五队将领统统没反应过来。
唯有二队统领捕捉到,洛淮塔骤变的一对眉目。
在他印象里,洛淮塔这位年纪轻轻就成名的上将,无论做什么都笑意盈盈的,每天不管多累都扬着一张熠熠生辉的笑脸,笑眯眯地打招呼,笑眯眯地操练,笑眯眯地去食堂吃饭。
这还是他进军区以来,头回看见洛淮塔如此截然不同的一副神情。
没等他细想引起这种变故的变量究竟是什么,洛淮塔突然开口,截断了他的思绪:“一二队跟我去港口,救王储刻不容缓。”
TKA-星驻军部。
挂断通讯后,周围就陷入了窒息一般的寂静。
斐西诺找到一个尚且完好的长椅子坐下,然后硬邦邦出声道:“我们没有行驶工具,驻军部离有活人的地方有几十里,消停在这坐着等我的人来吧。”
悯希在他身边坐下,说:“行。”
就没再说话了。
斐西诺更不可能会再主动搭话,他像是和悯希比拼起了“谁先说话谁就输”的游戏,暗戳戳较劲起来。
一晃半小时过去。
斐西诺忍不住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人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如果夜晚没有房子的遮蔽,寒风会迅速掠夺掉他们身上的体温。
暗夜之下,没有人注意到,斐西诺的脸色有一刹那的苍白。
雪撒是极地动物,他身上丰厚的毛发能为他抵御所有来自外界的寒冷,所以不会有人想到,斐西诺是一个相当讨厌冷,并且对寒冷忍耐度极低的人。
在王宫时,每到晚上,斐西诺往往都会披上一件毯子才会去完成老师留下的课业,到了初春,他也是最后一个才换上清凉衣物的。
斐西诺深度厌恶冬天,因为太冷了,夜晚也是。
但对他而言,对一个王储而言,哪怕斐西诺真的冻到死,也绝不可能会吭出一声,来暴露自己的脆弱的。
会宁死忍过去的事实,远远凌驾于斐西诺会向寒冷屈服的可能性。
尤其此刻旁边还有一个庶民。
斐西诺用余光向一侧毫无感觉的悯希看去,暗自把自己微微瑟缩起来的右手,放在腿下面压着。
谁知,悯希这个时候却突然转过头,看向了他。
斐西诺连忙将原本就死死绷住的下颌,往上抬起了一点,显露出一种“他是实在没办法,才勉为其难和庶民待在一起”的傲气来。
他眉宇英气,受王室教育所感染,还真有那么几分高高在上的样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通红的鼻尖、苍白的嘴唇、拘谨的微动作,落在悯希眼里,实在一丝威慑力也没有。
在悯希长达半分钟的注视下,斐西诺先忍不住了,藏在裤子下面的手抖得不成样,快要克制不住幅度了。
倘若悯希一直不移开目光,肯定会发现的。
斐西诺咬紧牙。
所以,这个庶民干嘛一直盯着他……他脸上难道有东西?
脑子里百转千回,就见悯希看了他一会,忽地伸出手来,压在他耳尖上面的位置,往身上按去。
斐西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侧身躺在了悯希的腿上。
斐西诺:“?”
斐西诺:“!!!”
上方的悯希好像完全不觉得这是多大不了的事,见斐西诺躺好了,便将手从他的脑袋上移开:“困了就睡吧,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熬夜。”
斐西诺完全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
按照他的性子,他觉得自己一定会脱口而出说“你怎么敢让王储睡一个低贱庶民的腿”。
但事实上,现实里的他,就像被金雕弯翘尖利的嘴勾住后颈,即将飞去栖息地慢慢享用的鱼鸥,整根脊柱骇得发直,血液因反常泵动的心脏疯狂流动,快要从七窍里飞溅出去了。
不仅四肢的触感逐渐从身上剥离。
斐西诺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也慢慢停止了。
“不愿意吗?但现在条件不好,只能请尊贵的殿下将就将就,这是没办法的事。”
悯希见斐西诺绷得像具尸体,好像在排斥得浑身发抖,只好无奈地劝。
但下一秒,他就恍然大悟一样:“难道你害羞,不敢睡?”
斐西诺或许会对哄着他的好话嗤之以鼻,但一定受不了激将法。
果然,听见这话的斐西诺,立刻不可置信地嗤笑一声,反应极大地反问:“我?你说谁?你说我不敢?笑话,难道你没听说过吗,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不敢的事!”
他故作调整姿势似的,把两条腿也搭上长椅:“况且受累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可不敢的,真好笑,我要睡了!”
他闭上眼睛,背对着悯希道:“先说好,是你自己送上门来当睡枕的,到时候可别说我苛待莎里斯蒂的子民。”
悯希妥协一般顺着他:“好,死都不说,是我自愿的,不对,是我逼你的,谁问我我都这么说。”
斐西诺咬紧嘴里的肉,总觉得并没有扳回一城,反而更憋屈了。
他还想说点什么找回面子,但身后的悯希却没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忽然放得轻微,仿佛真念及青少年的生长发育,想让他早点睡觉。
明明也就比他大个几岁而已,干什么总装得比他大很多一样……
周围静悄悄的,斐西诺不太服气,可见悯希这幅模样,不知怎么,也失去了开口的动力。
他逼迫自己重新闭上眼。
只不过是借用一下腿睡觉而已,他明天会金银财宝奉还回去,悯希态度都这么无所谓,他又在这里纠结什么劲?
只是落难后的互帮互助而已,没必要为这个行为赋予过多的意义。
算了,还是睡吧。
睡着了就不会多想了。
斐西诺这样想着。
他闭紧眼睛,近乎虐待般数着数字,逼自己迅速入睡。
以前每一次有心事的时候,他都会这么做,很有用。
然而,这一次,屡试屡爽的招数不知为何,突然失效了。
越是逼,眼皮包裹的球状,越是滚动,斐西诺呼吸越来越急,根本无法睡着。
视线乌黑,其他方面的感官便因代偿而加倍敏感起来。
悯希的腿型很完美,白皙的皮肤,修长的弧线,软软的脂肪,有东西压住时会深凹,搬走了又会极快回弹,恢复丰腴。
斐西诺的耳朵贴在上面,严丝合缝,贴住的腿部在往外散发温热的气息,那股热度在攻城夺地,往他身上侵略。
他都感觉不到寒冷了,不仅感受不到,身上还大汗淋漓,都要被烫伤了。
斐西诺猛地睁开眼睛,望着虚空中的黑暗。
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
可他压根没睡着。
斐西诺张着唇,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气体从肺里送出去的一瞬间,斐西诺终于感到一丝放松,而就因这微末的放松,让他仿佛重返王室大床似的,忘记身处何地,一个转身翻过去。
然后斐西诺就僵住了。
他终于搞清楚,明明记忆中悯希穿的是长裤,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到皮肤的热度了。
原来悯希的裤子也遭到冲击波的影响,烧去了一个大洞。
而他现在就躺在洞口的皮肤上面,目光穿过宽松的布料,直直望向最里面。
当斐西诺察觉到自己目光在往哪钻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眼睛大张,瞳孔震得裂出一丝猩红。
如果不是斐西诺清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他会以为面前摆放着一块刚出炉的奶油布丁,布丁最上面的炼乳层,撒了一点蓓蕾似的粉红末末。
怎么会……一点m都没啊?
“唔,怎么了?”
悯希劝斐西诺早点睡后,见斐西诺闭上了眼,他也往后轻轻靠着闭眼小憩起来,但还没进到浅眠状态,就骤然听到绝望的一声重呼吸。
一睁眼,悯希便看到腿上的斐西诺蜷缩成一团,如临大敌地捂着肚子。
悯希霎时惊了,伸手过去要掰他的手:“吃坏肚子了?还是着凉了?让我看看。”
斐西诺死死捍卫自己的手,脑袋都快要融进胸口里:“别、别碰我。我肚子不痛。”
他侧身躲过悯希,曲着膝盖,双手死死黏在身上,不让月光照过来,照出他那一块湿漉漉的水痕。
莎里斯蒂王储十岁左右就会有性别教育课,会有专门的老师向斐西诺灌输必要的知识,和要传宗接代的概念。
每当上这种课,斐西诺都不怎么耐烦听,左耳进右耳出的,可以说没怎么听过,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是全然的生理白痴,他都这个年龄了,该懂的都懂了。
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一个男的……
斐西诺觉得他的东西畸变了。
悯希想不通为什么斐西诺一直不让他触碰自己,跟他拔河似的掰来躲去,很快就出了一身汗。
这人!
有自尊心也不该这么使吧?疼死也不让别人看?
悯希有些烦,就在他不知下一步要怎么做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悯希没想到其他星的驻军会这么快赶来。
前来的援军也没想到这个长椅子上会有人。
双方都愣住了。
只有,最前面的一个米白发色的人,目光在往悯希身上看。
这次跃迁过来的军队全员武装,上将还戴着军衔肩章,按道理,悯希一个庶民应该起身问好,但他却没起来,应该说,起不来。
他神情微讶,双手抬在半空,并拢起来的双腿上面,好像鼓着金色的一坨……
副将最先看到从悯希腿上扯着衣摆冷脸站起来的斐西诺,连忙高声道:“殿下,我们来迟了!”
夜色昏暗,斐西诺脸上的诡异红霞并没多显眼,他整理着衣襟,冷冷道:“救伤员,地上这个叛党带回莎里斯蒂,我要好好‘奖励’他,以儆效尤。”
他踢了踢地上的黑衣男人。
“是!”
几个骑士走出来,粗鲁地扛起男人,其他人则一哄而散,去救地上还有气息的侍卫了。
由于夜太黑,斐西诺起来得又很快,所以除了前排几个,后排的人都没看见斐西诺刚刚的模样,也没激起多大的风波。
所有人都开始忙起来。
史官迈过堆叠的身体,摸着手里别着孔雀羽毛的记录本,摇头叹息:“星历137年,TKA-星驻军部被一名叛党炸毁,落后星球有落后的道理,简直不堪一击……”
他往胸口摸去,摸了两下,脸色一变,怪叫道:“噢天呐,我的笔呢?刚刚还在领口的,掉哪里去了?你快帮我找找!”
他指使一个年轻骑士,帮他在地上找。
嘴里还边说,那是伊克大帝赐给他的笔,全天下没第二根。
史官一脸痛心疾首,自个也推着眼镜在地上寻找起来,没找两秒,突然听见斐西诺在往这边走。
史官一顿,不由问:“殿下,您看到笔了?”
斐西诺只是要去昏暗的地方整理一下,史官的一句话,让他猛然脸色扭曲地望过来。
接着,头顶仿佛火山爆炸一般,轰然爆出一团冲天的白气:“我没看到!谁说我看到了!你亲眼看到我看到了?你没有你胡说什么!”
“史密科·约基,你口不择言,粗俗不堪,莎里斯蒂有你这样的史官应该感到蒙羞,回去和我领罚!”
史官:“??”
不是。
他啥也没说啊。
不就说了一个您看到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