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夷睡得沉,并未发现有人来了,又沉默离去。
这一觉她睡至夜色初临,模模糊糊地疲倦醒来。
不是在洞府的寝居榻上醒来的,而是在前往菩越悯洞府那条路上清醒的。
月色下,明月夷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持之物,无一例外,和之前一样握着一条铁链。
不过并非暗室中那条能锁灵的玄铁链。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那次便谨防万一,给练炉设下了几道防护,在里面之物尚未炼制好,谁也打不开,即便是她也不能。
拿不出玄铁链,所以现在她手中的只是一条普通的铁链。
前不久她时常会受剧情影响来捆绑菩越悯,后来强行抑制后才好些,没想到现在她无意识地睡了一下午,又开始受剧情的影响。
难道这菩越悯是非囚禁不可吗?
明月夷颇为疲倦地揉了揉额头,忍不住想骂一句‘狗屎天道’,她老实走和男主的炮灰剧情就行了,菩越悯这种只出现过几句,比她还炮灰的路人,竟然也要强行走,真的太狗屎了。
正当她暗骂着,忽闻见一声动静。
是有人来了。
今夜的月很大,临近初夏,月辉也清冷明亮。
明月夷身形悄然地隐进树荫下,屏住呼吸与不起眼的树干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看,很难有人发现她提着沉长的铁链安静地站在树后。
她安静地看着不远处,也有个女人在菩越悯的洞府外徘徊,一副想进,但又不敢。
是夏娘。
此刻她不好生待在鹤无咎的洞府,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此处?
夏娘没察觉身后有人,专注地盯着前方的犹如寒冰似的仙人洞府,焦急得蛇信子止不住的从唇中‘嘶’出,在冷淡的月夜下肉眼可窥地泄了一缕妖气。
就是此处,她应该没有感知错,朱厌大人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她应该怎样和这位焚净峰小师弟交涉?
夏娘想到少年姣好的容色,世上能有几人能生成这般模样,只有妖,外形昳丽得非人。
朱厌大人与她讲过,那人虽以人身隐秘在修士中,但却是天生的妖,务必要她将其引诱带回去壮大妖族,好让妖族早日出浮屠海,占领天下。
可她现在莫说是引诱了,就是人都见不到,菩越悯整日都跟在明月夷身边,但凡明月夷不出洞府,他也不见踪迹,致使她现在别无他法,趁着夜黑风高摸来此处。
怎么都得要见上一面罢。
夏娘想着如何进去,忽而灵机一动,站在原地扭动身躯,在月下其状诡异非人。
不消片刻,立在洞府外的美人犹如没了骨头支撑软绵绵地倒下,从身躯下钻出一条青色的小蛇,咬着美人皮藏在外面怕被人发现。
谨慎起见,它还分出一半的妖魂覆在美人躯体上,再沿着墙角的门缝爬进去。
而当她前脚刚进去,后脚藏身体的草丛便被攀开。
明月夷漫不经心地掂着手中铁链,歪头看着毫无意识的‘女人’,眼眸亮得奇异。
若是、若是摧毁这具身体,剧情会再如何调整?
不过很快,她眼中闪过遗憾。
比起天道修复出一个不了解的人,她更倾向于认识几世的夏娘。
明月夷打量了几眼,转眸看向安静得充斥着森寒鬼气的冰雪洞府,很轻地眨了眨眼。
同样的道理,比起修复出陌生的师弟,她更加倾向于眼前这个师弟。
无论夏娘是因为什么而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此处,她都不会让夏娘杀了菩越悯,或是夏娘被菩越悯所杀。
一人一妖都得好好活着。
明月夷从储物袋中找出隐蔽气息的法器佩戴在腰间,这是她之前从鹤无咎手中强夺的机遇,有了此物,便是即将临圣的大能也很难发现她的气息。
这一点,她之前偷摸去过师傅殿宇,寻决明子师叔残留的东西有没有有关于金刚杵的记忆,就已经用过了。
此刻她悄然隐身进了洞府。
冰凉的洞府白天和夜晚相差并不大,外面一片春消融即将入夏,里面却仍松软的白雪覆满。
青蛇细长的身躯划过雪地,寒冬的气息引得它想要提前步入冬眠。
夏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强撑着冬眠的困意,沿覆着皑皑白雪的长廊游走往下,循着气息一路往下,本以为还要逐间房地寻人。
还没走多久,夏娘的尾巴忽被一脚踏上。
“啊——”
她失声尖叫着转身,看清来人时被吓得连连后退,奈何尾巴被人恶劣地踩在脚下,整个蛇身子被拉长成条,又弹了回来,落在黑皮云靴前。
廊上横梁悬挂的晕黄灯笼下,站着她一直在寻找的少年。
少年披着薄而艳的长袍,尚未用发带束着的长尾随意披散在身后,显得极为漂亮的长身微微下俯,神色难明地打量被踩尾巴的小青蛇。
“好丑的蛇,比在泥巴里滚一圈都丑得令人眼痛。”他的评价歹毒,和白日和善待人温和的小菩萨品性截然相反。
夏娘见是他,眼瞳中的泪水瞬间咽下,呆滞地盯着他逆光看不清面容的脸:“大、大人……”
“是个什么东西?”他像是认不出来,靴尖带着恶劣的意味往下碾压。
夏娘痛得神魂皆飞,咽下的泪骤于夸张地飙飞,疼得她快要丢了魂魄,急忙抽着尾巴嘴上道:“大人,我是朱厌大人派来寻你的……啊等等,痛啊……”
不知是听见她实在太痛苦,还是善心大发,菩越悯移开了靴尖,居高临下地冷乜小青蛇在脚边翻滚。
夏娘不敢翻滚得太久,匆忙忍下疼痛,含泪抬着蛇首道:“大人,我乃浮屠海朱厌大人手下的青蛇妖,朱厌大人查到您或许会出现在各大宗门,特地遣派属下们潜入各个宗门找您。”
不止她来了青云宗,其余的宗门都有浮屠海的妖,如此大阵仗就是为了找到他。
倒是没想到先是被她寻到了。
夏娘美滋滋地想,被碾碎的尾巴这会儿也不觉痛了。
很快她又发现,与少年说完后他并未讲话,反而出乎意料得很安静。
夏娘不解抬头。
少年懒散地靠在红漆圆柱上,歪着头,眼尾的弧度垂如黑墨一笔勾勒,不似白日待人那般温软良善,有一股说不出的阴寒。
他淡得近于浅玫色的唇翕合,平静又缓慢地吐出:“什么朱厌……”
“朱厌、朱厌大人就是……”夏娘想与他解释,但很快就发现眼前的少年并非是不认识,而是根本就不屑认识。
他像修士那般,清瘦修长的指尖握住冰透的白蛇剑,就如同衣袍染了尘埃,掸灰尘般随意又懒散地朝着她挥去。
夏娘大惊失色。
原以为这位大人在青云宗受修士尊敬,许是学了人类的善意,哪怕妖天性恶,也不应该一言不合就挥剑。
现在她才发现完全想错了。
妖就是妖,学不会人的规则。
到底是在朱厌大妖身边的多年,夏娘也并非寻常小妖,堪堪避开少年挥来的一剑。
夏娘的半边蛇头被削掉,但顾不及去管,独眼又见长廊的少年懒散散地抬手,又朝她挥来了第二剑。
这样下去可不成。
夏娘眼神一厉,不再压抑周身周身妖气,残缺的青蛇身膨胀变大,须臾间巨大的青蛇从长廊飞身出去,长尾朝身后扫去,将精致典雅的长廊扫塌。
重响过后夏娘又担心这一击,会不会将这位大人扫死了,毕竟她变大的身形比少年大出数倍,而少年为人身,承受不住楼宇倾塌。
果然待她转过头,看见一抹艳红被压在沉重的红漆圆柱下,那颗漂亮的头都被砸碎得脑浆迸溅。
这……
夏娘惊呆了。
她杀了朱厌大人都畏惧的大妖?
不应如此啊?
当她惊魂不定之际,被压在圆柱下的皮囊缓缓发生了变化,沾着脑浆和鲜血的长发蠕动化作一条条小蛇将已经了无生息的身躯围住,如寄生的虫子大口撕咬着烂的肉。
很快那些蛇以肉眼难窥清的速度吃得圆滚滚的,仍觉得不够,开始互相啃食,最后只剩下一条巨大的蛇,睁着一双黝黑的眼,贪婪地盯着院中的青蛇。
饿……
好饿。
夏娘隐约听见蛇腹中挤出的腹语,察觉到不同往日的危险,下意识转身要逃,身后那条巨蛇的速度更快。
它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夏娘残缺的头,一口口嚼碎咽下肚子,直到将自己腹撑裂开,一双惨白的手刨开蛇肚从里面伸出来,接着是少年的乌黑的头。
柔软的的骨骼发出僵硬的咯吱声,很快一具赤裸雪白的身子湿漉漉地月下蠕动着站起身。
少年不满地睗向被扫塌陷的长廊,发出轻啧。
最喜欢的长廊被弄坏了,想要再修缮,一两日是无法复原,万一师姐来看见……
菩越悯目色忽地一凛,侧首眺望洞府外,眼中闪过少年无所错的茫然。
师姐……
他随意披上一件红罩袍,哪怕半透出宽肩窄腰,修长的腿,也丝毫不在意,赤着精瘦的脚在雪地上奔跑,竟是忘记了御剑飞行。
待跑至外面,一片冷清。
没有熟悉的气息。
师姐。
他蹲在地上,俯身嗅闻青石板上残留的气味,垂落的黑发遮不住的耳畔红得不正常。
和师姐的气味好像。
师姐今夜是不是来了,为何没进来?
少年刚换了一具身体,正值皮肉敏感,闻不得半点明月夷的气息,此刻狂热得像是在只穿一件外套在地上爬行的变态。
他眼珠里浸出水晶似的湿泪,兴奋得似想要将她踩过的地都蹭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