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一只魔兽豪猪横冲直撞地在密林中狂奔, 在它身后追赶的正是谢渡。
眼看那豪猪朝他们休息的山洞奔去,谢渡心头暗道不妙, 万一李商陆已经提前回来,岂不是会被那豪猪冲撞伤害?
他不免心焦,飞身而上,终于在那豪猪冲到山洞附近时将它一剑钉在树干上。
然而等谢渡去看山洞时,却发现原本山洞所在的位置,竟然消失不见了。
他伸手抚上那片山壁, 神色忽变。
这阵法,是师尊自创的障目之阵,上面似乎还能隐隐感受到至纯的灵气,绝不可能有错,师尊就在这里!
师尊怎会突然来到这秘境中?
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 谢渡耳尖泛红, 他在山洞外来回踱步半晌,还是决定在此守着,若贺兰烬回来,他好提前拦住。
与此同时, 山洞内。
火堆的暖色舔上石壁, 映照着闪动朦胧的人影。
李商陆埋头解着他的衣带, 突然发觉身前人不动了。
“哟,不反抗了?”
她扯起唇角,牵住那衣带一角, 轻轻抽出半截,“那我可继续了。”
隔着一层皂纱,她看不清沈长异此刻的表情, 但可以想象出他此刻定然痛苦极了。
谁叫他故意装神弄鬼,戴个破斗笠来骗她。
见他仍沉默不语,李商陆玩心更盛,俯身在他颈间印下一个醒目的吻痕,直勾勾盯着他,挑衅地笑,“不说话,该不会在哭吧?”
半晌,她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探入皂纱内去触碰他的脸。
温热的眼泪在掌心融化湿润,李商陆仿佛被那温度烫到,指尖轻颤了下,没来由地心窒。
“有什么好哭。”
她低骂了声收回指,“真是扫兴。”
对方静默地立着,好像被伤透了心。
哭吧,哭死你也没人管,活该。
李商陆冷血地转身,还没走远,倏忽被一双手环住了腰际。
身后人将她拉到身边紧紧抱着,修长挺拔的身体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怀里,无处可逃。
李商陆心口漏跳了一拍,皂纱的清香拂过鼻尖,她下意识避开眼,好似漫不经心道,“原来你也会主动啊。”
然而对方只抱了她片刻,很快便放开手,沉默地朝洞外走去。
“不许走!”
眼见他又要离开,李商陆气得要命,拾起身边的一切扔向他,就差把地上燃烧的柴火堆也丢过去,
“你敢走个试试!”
沈长异似乎并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怒火。
他觉得自己好像风雨里飘摇的一叶扁舟,时刻可能被狂风骤雨吹打翻覆在李商陆名为怒火的浪潮中。
半晌,他还是回来了,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样,商陆应该能消气吧?
李商陆恨恨盯着他,坐回火堆前,“滚过来。”
她毫不客气地使唤着沈长异帮她烤东西,也算给他找个活干,省得他老想跑。
晚饭是他们白天路过一条小溪时下水抓的鱼,她亲自提着衣裙下去抓的,一口气抓了四条放在储物戒里。
李商陆干脆利落地掏出匕首给鱼开膛破肚,串到木签上,递给他。
好半晌,没人接。
抬头看去,沈长异竟不知何时已经后退到了角落里,朝她摇了摇头。
她倏然想起来,沈长异自幼就害怕鱼,看都看不得的那种,只好收回木签,不无嫌弃道,“忘了你害怕,自古以来都是鱼怕人,哪有像你这样的。”
还剑仙呢,一条鱼就打败了。
说起他害怕鱼这事也挺好笑,那时她带沈长异去河边摸田螺,他摸着摸着抓到一条小鱼,鱼身湿湿滑滑,他大概是不喜欢那手感,一时惊慌不已,将鱼扔到了岸上。
他一直呼唤李商陆去救那条小鱼,可李商陆忙着在远处摸田螺,压根没听见。
鱼离了水,很快便不再动弹,没有眼皮的鱼眼空洞而漆黑,嘴仍张着,仿佛在渴求着什么。
沈长异惊恐地看着那条鱼,从活蹦乱跳,到渐渐断气,兴许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直面死亡,令他那脆弱易碎的内心联想到了自己身上,觉得自己日后也会像那条鱼一样死去。
自那以后他再没吃过鱼,而且看到就会害怕。
而李商陆恰恰相反,她爱吃鱼,喜爱程度仅次于盐水鸭,沈长异只得常常到酒楼里买来做好的鱼给她吃,还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才敢碰。
思绪收回,李商陆还是觉得小时候的沈长异更讨人喜欢些,至少看着胖胖的,干什么事都很好笑。
她耐心地烤着那只鱼,隐约发觉身旁人缓慢靠近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害怕何物?”
声音很轻,微微带着些许怔然,
“商陆,你早知是我?”
手腕猛地一抖,李商陆险些把烤鱼丢进了火堆,她愕然地偏头看去,沈长异竟已摘下来那只斗笠,迷茫地看着她,眼底似乎还有些许期待。
脑海将方才的话飞快地过了一遍,她不仅说了什么要的就是他,还故意在他颈间留下吻痕,李商陆呼吸轻促,脸侧瞬间红得滴血。
不、不能承认,绝不让这蠢货得意!
“我哪知道是你,我是把你当成…当成别的人了。”她舌头好像打结了,临时编出来的借口漏洞百出。
沈长异盯着她,半信半疑。
“真的?”
李商陆扭开脸去,什么话都往外说出来,口不择言道,“当然,我就是想随便找个男人玩玩而已,我要知道是你,你觉得我还会理你么?”
闻言,沈长异抿了抿唇,轻轻道,“商陆,你脸红了。”
蠢货!
不准盯着她看!
李商陆在心底怒骂了一声,头却扎得更低。
“而且,心跳很快。”
沈长异无比笃定地道,“你骗我。”
李商陆深吸一口气,回眸看向他,转移话题道,“不如你先说说,为什么要戴个破斗笠潜入我身边?”
话音落下,方才还言辞凿凿的沈长异,瞬间没声了。
“呵,”李商陆底气回来,冷眼睨着他,“说啊,为了看我笑话?”
“没有……”
他轻声说,“绝非如此。”
那你倒是说啊?
李商陆恨不能上前把他的木头脑袋撬开,看看他每天究竟在琢磨什么。
良久,沈长异终于低低开口,“因为你不理我,上君说,只要我能在秘境试炼……英雄救美,如此,你或许会对我改观。”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如蚊蝇,几不可闻。
听到他的话,李商陆神色微顿,她想起白天某人用华丽无比的花哨剑招杀掉那魔兽白虎,本还以为沈长异是闲的没事干,没成想,那是孔雀开屏。
她恍然片刻,忍不住低笑了声。
好蠢。
怎么会有人这么蠢?
望着她唇畔扬起的笑意,失去了平日冷言冷语的锐利,反倒像朝阳映入湖心,春水漾开清波,惟剩一片灿烂与柔和。
沈长异挪不开眼,心跳怦然。
她在笑。
上君的办法,有用。
“英雄救美。”李商陆靠近他些许,指尖勾了勾他手心捧着的斗笠,笑得停不下来,“沈长异,我可没见过哪个英雄,是心存故意去救美的,这可不像君子所为。”
被她说得一羞,沈长异低下头,轻声辩解,“我本来也会保护你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李商陆愈发觉得好笑,却板着脸道,“所以,你盼着我出事,好来救我?”
“不会。”沈长异猛地抬起头看向她,斩钉截铁道,“你一定会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见他那副认真神色,李商陆又笑不出来了。
“跟着你还能安稳才怪了。”
话音落下,沈长异脸色骤然煞白。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抿了下唇,又故作随意道,“我命中带克,有点波澜也正常,你别被我克死就不错了。”
沈长异眼睫垂落,低低道,“你很好,不会克死任何人,是我的错。”
李商陆皱眉看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沈长异将话题引开,“还需要我在这里陪你么?”
她本打算甩给他一句,谁需要你。
可不知怎的,在这陌生的地方,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就算有谢渡和贺兰烬在,好像还是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你走了谁帮我干活。”李商陆指使起他,“眼里一点活没有,去外面拾柴,看不到火堆都快熄了?”
沈长异点点头,把斗笠戴回头顶,即将踏出山洞前,他又匆匆折返回来。
“商陆,以后你生气,可否告诉我理由?”
李商陆愣了愣,硬是被他气笑几分,“凭什么告诉你,给我滚。”
“哦……”
他老老实实地走了。
但是,李商陆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她身边。
如此想着,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
秘境试炼终于结束,李商陆的名次顺利跻身前列。
是好事,也有点不那么好。
譬如走在路上,常能听到有人询问,这李商陆是谁?这李商陆是男是女?这李商陆都有什么本事?
那些人估计都以为她是什么不世出的天才,李商陆越想越气,这样一来,剑术试炼时岂不是要把脸丢尽了?
她哪里会什么剑法,从小到大,沈长异喜欢的东西她都不喜欢。
原先她计划直接投降,可现在所有人都认识她,上来就投降定会被人说三道四的,不投降也会被人一剑打趴下,更丢人现眼。
要想不丢脸,只能靠走后门了。
李商陆把主意打到了裘寒玉身上,其他人她不认识,可裘寒玉好欺负她是知道的。
她专门到太阴山拜访了圣女大人,还带了许多礼物,怕圣女大人看不上这些薄礼,专门把自己亲手做的衣裳也带了去。
不出所料,裘寒玉非常喜欢她的礼物,不过李商陆怀疑不管是什么礼物她都会喜欢的。
在开门见山说出她的计谋之后,裘寒玉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被李商陆说动。
“我可以帮你撒谎,就说你生病了。”
李商陆:“……”
她自己不能说谎吗?
估计这就是裘寒玉能为她做到的最大限度了,李商陆失望而归。
翌日,剑术试炼。
她无可奈何地背上那沉重的长剑,跟在众弟子后朝擂台走去。
剑术试炼规则是轮流上擂台,每人打满三十场计算成绩,接下来几日则是分数高的人继续决出胜负,直到排出所有名次。
来之前沈长异专门教了她几招,她一丁点也没学会。
还是装病吧。
前方的人流忽然停住,李商陆困惑地抬头去看,耳边传来弟子们惊喜讶然地议论声。
“快看,那是不是剑仙大人?”
“是!是剑仙大人来了!”
“倘若在剑术试炼能得剑仙大人指点一二,就是死也值了!”
她微怔了下,踮起脚尖望向高台,果不其然,沈长异与裘寒玉那些考官们坐在一起,云雾缥缈,若隐若现,只能看到那身素白雪衣,仿佛真是天上下凡的谪仙般,触不可及。
怎么跑那去了?
英雄救美不成,又换了新法子?
几位考官轮流讲解规则,沈长异孤高坐着,一言不发。
“剑仙大人真是一如既往地话少冷淡,哎,真不知何人能听到他的教诲。”
话少冷淡?
废话,他到昨天为止还在秘境闲逛,压根不知道规则,能说什么。
李商陆低低嗤笑了声,跟着人群走到擂台前,离那方考官所在的高台更近。
她状似不经意地抬眸,望向沈长异,对方也有所察觉地朝她看来,抿了抿唇,露出些许温和的笑容。
刹那间,李商陆忽地忍不住轻咳起来,瞬间扎下头去,把自己藏进人群。
笨死了,还有脸笑!
颈子上的吻痕,不知道遮一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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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