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结束,靳越群早上送乔苏去学校的时候,就发现他书包重的很,盼盼塞不下,在外头系着,里头也塞得鼓鼓囊囊像个炸药包似的。
“你要去炸学校?这么沉你背得了么?”
靳越群打开一看,里头沉甸甸装着半书包的鹅卵石,还塞着一个黄毛小狗,不,点点,靳越群给他往外掏。
“哎,你别给我拿出来啊,这都是我的宝贝呢…!我要带到学校去的,你不让我摆,我要摆我宿舍的床上…!”
乔苏从卫生间出来,他拎着一个水桶,里头装着三只他们昨天在东山岛抓的小螃蟹,另一只手拿了一个玻璃鱼缸,应该是准备到学校里养着。
“你是去学校上学还是去开动物园?”
“我要带走啊,不然放在家里你根本不会照顾…这三只我带回学校养了,回头有空咱俩去花鸟市场再买点小金鱼来,咱家也太冷清了,买几条养在家里…”
“不养。”
“不养我就不回来了,你也不要来接我。”
靳越群也没辙:“那养两条金龙吧,我找人弄来,好看,还招财…石头用得着带这么多?学校宿舍不是给你垒了么,你这要自己去垒?”
乔苏说:“你能不能别跟人家爸一样啰啰嗦嗦的,我有用…!我还带去实验室模拟沙洲和日影观测呢,说了你也不懂,你是不是拿不了,那给我好了…”
乔苏背起他的‘炸药包’,提着桶和鱼缸下楼了。
靳越群一阵头疼,赶紧关上门,接过他的东西,搬到车上,他又看乔苏的书包,破破烂烂的,还是从安县带回来的那个。
“祖宗,我是缺着你钱了还是怎么着,这书包都扯边了,怎么还没换新的?”
“没扯啊…”
乔苏找着他的书包带看,果然看见有个地方炸开毛边,豁开了个小口,他无语:“我背了这么长时间都没事,就你这两天给我一背就背坏了…你是不是肩膀有刺啊。”
靳越群打着转向:“我让你上学我才真是脑袋上有刺…一会儿在学校听着手机,我让人姜勇给你送个新书包过来。”
他也知道,乔苏不太操心生活上的事,什么衣服鞋、柴米油盐,好像都跟他没啥关系,就说身上穿的,哪个不是靳越群按期找人去给他买的,乔苏就是那种一伸手,天生就觉得手边是干净衣服,至于谁洗的谁买的,反正有靳越群会安排的嘛。
“那你不是还是让我去念了?”
乔苏得意的笑,在靳越群脸上亲了一口:“你跟姜勇说,我要一个能装很多东西的大背包…!这样方便。”
“行,祖宗,坐好了。”
把乔苏送到学校,王兴华那边又有急事给靳越群叫回厂里了。
乔苏回到宿舍,就把书包里装的巧克力火腿肠,花生酥炒松子方便面全拿出来了,杨远鹏眼睛都放光:“乔苏,不,乔哥…!你简直就是我们宿舍物资大本营的最高长官啊!!”
“下次咱去实地,再带一个铁锅,就能吃热的了,李望呢?”
“行啊,到时候我来背!李望一大早就没影了,说是去后湖散散心,你不知道,昨天他老家的女朋友来信了…!”
杨远鹏突然压低嗓音,乔苏问:“那怎么了?他们不是经常写信吗?”
“不是…!他女朋友来信跟他说分手了!李望昨天晚上差点晕过去,别说,他今天早上还挺大方的,还请我吃了一个鸡腿,平常他自己根本都舍不得买…”
杨远鹏拆了一根火腿肠吃,突然地,他和乔苏对视了一眼。
“你说他请你吃鸡腿?”
谁不知道李望连学费都是乡里亲戚一毛一块凑出来的,他平常就舍得喝稀饭。
“坏了!他不会、他不会一时想不开跳湖去了吧?“
乔苏和杨远鹏撂下东西拔腿就跑,等俩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学校后湖,果然看见李望一个人漂在湖面上。
“李望!”
“李望!”
跳进湖里,俩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李望给捞上来,先是急急忙忙地摁压胸膛,掐人中,见人还没反应,杨远鹏急得都要嘴对嘴的人工呼吸了,李望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会水。”
“靠!你还活着啊!”
杨远鹏吓死了,狠狠拍他肩膀:“你平常不吭不响地像个闷葫芦似的,怎么一寻死动作这么快啊!”
李望的模样其实也和死人差不多了,他本身就瘦弱,这会儿面如死灰,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她是被逼嫁人的,被她的爸妈,被她的兄弟逼的,因为我家穷,因为我没钱…”
“李望,你…”
李望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了,他像是魂被人抽走了一般,湿淋淋地往前走,嘴里念着:“我不怪她,我只恨我自己…我读书,读了这么多年,也没读出个什么名堂,怎么让她等我…你们不要跟着我了,我不会寻死了…”
乔苏和杨远鹏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在宿舍最沉默寡言的李望竟会一时跳湖寻死,那一天他们谁都没看见李望,不过让他们更惊讶的是,第二天李望就办理了退学手续。
他跟乔苏借了两百块钱,认认真真地在桌子打了张借条,他的名字,老家,那一串地址蜿蜒崎岖,乔苏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偏僻的地方。
“谢谢你乔苏。”
乔苏说他可以借给他更多,但李望道谢之后摆摆手,说不用了。
老祁自然是不想失去李望这样的好学生,再三劝让他再想想,可什么挽留都没用,那个瘦弱又浑身书生气的李望就那样离开了宿舍,离开了地质学院。
散文书里总喜欢用人海这个词,也许每个人原本就只是奔流在其中的一个小水滴,山川湖海、天地广大,一时交汇,继而在转弯处奔向不同分流,所有的河流不可能汇入同一片大海,只是有些离别做足了准备,有些来不及准备罢了。
这件事乔苏心里有些难过,晚上靳越群给他打电话。
“在哪?”
“在宿舍呀,还能去哪儿。”
靳越群那边正和市公安局的人吃饭,听他声音不对,问他怎么了,乔苏就把李望跳湖和退学的事和他说了。
“借给他,你哪儿还有钱么?”
“我有,你给得多着呢…”
其实乔苏自己都数不清,他在床上翻了身,硌着石头,呀了一声,靳越群一听就知道,酒局人多,他出去接。
“硌着了吧,你宿舍床才多大,赶紧拿下来…”
“我跟你说李望的事呢,你有没有认真听…他真的可伤心了,他以前天天给他女朋友写信,舍不得买邮票,都攒在一块寄,昨天他跳河,今天就办退学了,老祁还劝了他很久,他都不说话,你说他以后咋办…”
“活着,能怎么办。”
“可他女朋友已经结婚了…”
“结婚怎么了,他要认准了,往后闯出点名堂来,再把人抢过来,日子照样过。”
“啊?”
乔苏剥着栗子,都没反应过来:“抢过来?还、还能这样啊?可人家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啊,都打结婚证了…”
靳越群说:“废纸一张,只要他能混出本事,这茬没人敢提…苏苏,不跟你说了,你乖,我这儿有点事…”
挂了电话,乔苏拿着手机,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靳越群这个语气这么理所当然的?关键是…他觉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年后,靳越群那边也遇到了个有点棘手的事,他们焊管分厂正如火如荼的建设,市里突然说要“先进企业要带头做模范,带动原先做出了贡献的老企业一起发展”。
这话说白了,就是想让他们把明安县的一个老钢厂买下来,明安县是过去出了名的穷县,在汉阳的最西边,偏的都快出去了,建钢厂,一原料,二运输,总得占要一个,明安钢厂要不是那几年计划经济给喂养出来的,都不知道在哪儿歇着了。
王兴华一打听,知道授意这件事的新上任的市长郭学进,在高鸿安家里和靳越群一块儿商量。
“原来的明安钢厂为什么死了,一是路差,二还不是就仗着国家把饭喂嘴里,那厂子管理混乱的很,我记得我五年前去过一次,那里面连个看门的大爷都能打张条子让拉钢,说是赊销,我都懒得看,后面硬生生叫一大堆三角债拖死了…”
王兴华也头疼,他的关系是省里的,对这个郭学进什么路数还真没摸清楚。
“实在不行买下得了,不就四千来万么,反正那个厂子现在也还在开工,往后再想法子摘出去…!”
“王哥,现在银行那边咱们建分厂已经贷了不少钱,再接下这个烂摊子,资金占用这个问题也得考虑,而且我总觉得这个包袱接下来了轻易甩不掉。”
靳越群想了想:“这次考察郭学进也去,明显是想把这事当他的政绩的,促进落后钢厂和先进企业的接轨,咱们要是放那儿不管,他能满意?兴源还得在汉阳。”
“…你说说,这郭学进什么路子啊,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要带着我们去视察…真当老子是财神爷啊!”
高鸿安喝着茶:“这是有人在背后吹风了,眼红了。”
现在市里考察团都要下来了,俗话说现管最大,这个脸也不能不卖,王兴华打电话去了。
几个人正说着,大门被砰砰地拍响了!
高鸿安从厂里退下就一直住着当时分的房子,厨房里的阿姨擦了擦手,忙去开门。
“哎露露?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呀孩子…”
门口站着的是高露露,她头发一团糟,手里拎着个开了拉链的变形手提包,嘴巴上的口红也歪了,女人哭着:“爸!潘鑫他出去乱嫖!他在外头养女人!!”
高露露刚在家里就和潘鑫打过一架了,高鸿安见宝贝女儿哭成这样还得了,一站起来,气的高血压犯了,靳越群和王兴华连忙扶着:“高书记高书记…”
高露露抱着高鸿安哭,跟高鸿安说,她最近这几个月就觉得潘鑫不对劲,经常很晚才回家,打电话也不接。
“爸,他说我穿成那样跟他出去和他应酬丢人…!好,我换了,做高太太,可他以前明明最喜欢我穿的鲜亮…!我今天跟踪他,他居然在外头有了一个家,那个女人还是个夜总会里的妓女…!!”
“这个潘鑫,我看他时候腰包里装了几个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竟敢这么糟践我女儿!”
高露露哭完了,又看见靳越群,挥舞着手提包:“都怪你!你要是不离开潘鑫,他不会被人骗,不会郁郁寡欢去外头找女人…!!”
“露露!!”
高鸿安气女儿脑子还不清醒,高露露在家里一向都是掌上明珠,她伤心欲绝,回房间里狠狠关上了房门。
高鸿安坐在椅子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那个潘鑫他怎么敢…!当年要不是因为露露,他还是个在服装市场摆地摊的小混混…!!”
王兴华忙说:“老哥,你放心,露露就是我干女儿,潘鑫那边我来收拾,他妈的什么东西!一个上门女婿还照不清自己了,我看他真是脑子装蛋上了!我一定好好给足他个教训,就是露露那边…”
这收拾人也有轻重之分,要收拾出好歹,残了伤了,露露爱的要死要活的,万一以后还过不过。
“离婚,这婚一定得离,我高鸿安就是退了,也容不得他一个人渣这么欺负我女儿!”
他这辈子就一个发妻,俩人从年轻结婚就一直怀不上孩子,后来高鸿安一步步从厂子里的技术工当上了国企钢厂书记,给他送女人的老板太多太多,他都不要。
后来快四十岁,老婆才怀了,就生了高露露一个,谁知道没两年他老婆就因为突发心梗去世了,他一个人拉扯着露露…
“行,有老哥你这句话就行!这事我来办!越群,你留这儿陪着高书记,要是高书记不舒服,赶紧上中心医院找刘主任!”
高露露又冲出来,捂着嘴哭:“我不要离婚,爸,他还是喜欢我的…!”
“你不离婚你要干什么?!”
父女俩吵起来,又一阵安抚,王兴华一走,靳越群心里明白他是知道自己和潘鑫的关系,不好说话,房门里传出露露的哭声。
高鸿安沉沉叹一口气:“露露还是太年轻,我原以为把你从那个潘鑫那边调开,他会知道收敛,现在看来,他真是彻底的蠢货…!哎,你说,二十岁的人了,我当初就和她说女孩子不要结婚那么早,不要结婚那么早,她就是不听,要是露露能像你…”
他再次看向靳越群,可又瞧见靳越群无名指上的婚戒。
“罢了,罢了…”
靳越群说:“高书记,我有一个办法,要是您舍得的话,不如把露露送到美国读书去,换个新环境。”
“美国?”
“是,学个工商管理,或者艺术,她忙着课业,也有新同学,说真的,现在早就新社会了,离婚也不算什么大事,她去了,慢慢就把这档子事翻篇了。”
高鸿安认真想了想,其实他之前就想过把露露送去美国,可她一门心思要结婚,这件事就搁置了。
“我知道汉阳有一家公司就是做这个的,是市公安那边的,我认识,您要放心,我给您办妥。”
“行,小靳啊,麻烦你了。”
“高书记哪里的话,应该的。”
高鸿安闭了下眼,眼下能去美国的非富即贵,让露露早点摆脱了那个潘鑫,去熏陶熏陶她到底该过什么日子,找什么男人也好。
这个靳越群啊,他是真满意,过去他是动了想让他做女婿的念头,他没提过,靳越群想来是察觉到了,不管戒指是真是假,现在他不强求了,靳越群这个人太聪明,聪明到他来做女婿,他相信没有一个岳父晚上是能睡得着的…
但在提携这件事上,岳父和女婿恰恰是最容易崩塌的关系,靳越群不适合做他的女婿,或许,更适合做他权利让渡的接班人。
作者有话说:
露露只是现在有点恋爱脑,
等露姐踹开男人老美转一圈发现:这个世界钞票是自己的,男人是多多的。
小剧场:
苏苏晚上问靳越群:老公,你说我要和别人结婚了你会来抢我吗?
靳越群(冷笑):你先有腿跟别人结婚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