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非常逼仄的房间，大概只有10平米大小，一张桌子放置在正中间，两把椅子分别在两边，而桌子的背后，正是负责这次单采的PD。
他戴着眼镜，模样看起来很斯文，动作也很有礼貌，抬手示意他坐下。
方嘉瑞于是坐到了他对面。
“您好，Player的成员Gari，我是节目组的问话PD，这里有几个问题想要采访您。”他看向方嘉瑞，接受到对方“你说”的眼神，顺着稿子念了下去：“第一个问题，在您眼中，创作是什么呢？”
这是一个方嘉瑞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问题。
如果真的要把这个问题展开来讲，拔升高度，那可以有无数多的内容书写，甚至可以写成一篇论文。
但是显然，在这个综艺节目里，长篇大论并不是好选择，他们上这个综艺前，崔仁宇给他们的要求也只是，不要惹事不要出事，不求大红大火，只求不招黑。
因为早在上节目之前就和副导演发生矛盾，所以公司都做好了准备。
从一开始，他们五个人的目标任务就只有防恶剪、不招黑。
方嘉瑞只需要给出一个中规中矩的回答即可。
“嗯，创作，创作就是创造一个新的原本不存在的东西。”他仔细想了想：“大概是自己的一些想法的抒发，方法可能有很多种。”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他还肯定自我般地点了点头，随着他的动作，右耳的黑色五角星耳钉折射出一道灯光，晃得PD眼睛疼。
没有别的了？就这点？
他不由沉默，这位的回答是今天倒数第二短的，仅次于回答了“创作就是创作”的金元勋。
“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
真的是很诚实的idol啊。
PD舔了舔嘴唇，往下念：“第二个问题，下列三个韩国音乐人中，您最想要和谁进行合作呢？”
说到这里，他指向桌面上的三张纸，示意方嘉瑞把它们一一翻开。
对于PD的要求，方嘉瑞很配合，刚翻开第一张就发现是个老熟人，于是剩下两张也没有翻的必要了。
“就他了，李星澜。”
这么果断，PD倒诧异了。要知道这还是今天到他这来的idol中，第一个没有看完所有音乐人介绍就做出选择的人。
他不得不提醒对方：“确定吗？”
“确定，我认识李星澜，所以我选择他。”
“万一后面还有更厉害的人呢？你真的不看看吗？”
“不用了，我比较社恐。”
这关社恐什么事呢？人和人之间，最开始不都不认识吗？那他难道不恐我吗？
PD深深地看了方嘉瑞一眼。
看起来似乎也不恐啊。
到了此时，他不得不承认Player的艺能感或许全部点在了另外两位成员身上，所以导致第三位和第四位的单采环节，他一点对方的情绪都没有带动起来。
这气氛着实有些枯燥了。
PD最终决定放弃治疗，加快进度：“那么第三个问题，您过往有完整的音乐创作经历吗？大概有多少首歌呢？”
完整——
“没有。”方嘉瑞如实回答：“0首。”
PD暗暗松了口气。
按照节目组原本的要求，这其实是一道分水岭，如果出演嘉宾回答了大于等于1的歌曲数量，便会进入到下一个问题，而回答的答案是0，那么便没有别的问题会问他们。
于是他露出礼貌的微笑，抬起右手，指向另一道门的方向。
方嘉瑞也朝他礼貌地微笑，从善如流走了出去。
其实打开那扇门前，他没想到会是如此大的一个空间，他以为就和之前一样，是一条长长的狭窄的走廊。
却没想到是类似于礼堂的设计。
门外是一个很大的餐厅，墙面和地面都是白色的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天花板上有若干个硕大的水晶吊灯，此刻同时亮起，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吊灯下面，光芒照射的地方是一张长餐桌和许多白色皮质靠椅。
不少人待在这个空间里，以团为单位聚集在一起。
在餐厅里梭巡一圈，轻易地发现了自己的队友。
Player另外三个人坐在右边中间的位置，朴志贤还正在朝他招手。
他几步走过去坐下，刚好坐在金元勋右边。
“我刚刚数了一下，总共43个座位。”金元勋开始分享自己看到的“情报”：“3个导师，1个主持者，还剩下39个位置，除去我们5个，总共34，除以5，剩下团体的平均人数——”
他适时收声，眼角余光看见有人过来了。
“嘉瑞前辈，你好。”
人未来，声先至，说的还是中文。
这是一个染着金发的男idol，眉眼俊秀，嘴巴很大，笑起来时很灿烂，他朝方嘉瑞伸手：“嘉瑞前辈，我是Density的石书榕，一会儿录制结束后能加个微信吗？”
太久没有听到中文，方嘉瑞其实反应了三秒，身体快于大脑，他站起来，回握回去：“微信吗？可以。”
对方笑容更加灿烂，点点头，又小跑回去。
转身的时候差点撞上正往这边走的文在佑，连声道了几句“对不起”，又快速地跑走了，青春活泼的样子让人想起练习生时期的文在佑。
“这谁啊。”文在佑又好奇起来了，他刚刚结束完单采，没想到会遇到这种难得一见的场面：“怎么只跟嘉瑞哥问好，不和我问好呢？看样子似乎也不认识我，不像是我们的粉丝啊，难不成是嘉瑞哥的唯粉吗？”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我感觉那个小孩可能会被骂了，以你们韩国的前后辈制度来说。”
你们韩国，这是嫌自己这次没被骂？
“出来前仁宇哥的叮嘱都忘了吗？他喊你少说点话。”听到这话的朴志贤忍不住瞪他一眼：现在“你到了，我们人齐了，走吧，我们去和前辈们打招呼，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的前后辈制度。”
听到这话，文在佑顿时垮了脸，其实他心里是真烦这个前后辈制度。
“表情。”开口的是金元勋，相比朴志贤，他的话在文在佑这里更有力度一点。
文在佑不得不调整自己的表情管理。
一行人一起去问好。
在场的团体中，能称得上Player前辈的只有Gstone一个组合。
早在来上节目之前，罗靳民和朴志贤就被崔仁宇拎出去特别叮嘱过，无论在后台酒席上怎么躲酒，但是在镜头面前，一定要表示出对前辈的尊重和认可，他还同时叮嘱他们，要看着队里另外三个人。
Player和Gstone很熟，特别是罗靳民和文在佑，因为熟，所以这次问好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僵硬，起码气氛是温和的。
不过就在他们和Gstone有一搭没一搭寒暄的时候，另一个小门忽然打开，Youmine的成员永明从里面出来，开门的声音有些大，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原本坐得好好还在说话的Gstone第一时间站起来，他们身侧，已经坐下的朴志贤和罗靳民眼疾手快，一人两只手各拉了一边的队友。
于是没有多少综艺经验的新人团体Density眼睁睁看着前辈们起立，在自己面前向更“年长”的前辈鞠躬问好。
这个时候Density的队长Jim才意识到他们做错了什么，先前他们进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Gstone，他以为他们是更之后出道的团体，所以并没有去问好，之后Player五个人进来，他原本是打算对面五个人齐了后再去问好，没想到对方先到Gstone这边来问好了。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情况，在这个空间里，Density是最年轻的团体。
天哪，按照顺序的话，年轻团体不应该更先出场吗？前辈们要在后面压轴啊。
Jim当机立断打算补救，一边朝新进来的Youmine成员永明问好，一边做着之后的规划，在永明坐下后，他立刻转向Gstone。
“抱歉，先前原本是打算等所有前辈们都齐了再问好的，没想到大家都非常在意礼节，所以现在补上……”说这话时他额头不停冒着冷汗，显然是吓到了，就连声音都在哆嗦。
“抱歉——”
“对不起，前辈，我是外籍韩裔，不是很了解。”
“真的很对不起。”
镜头面前，所有人都很温和，没有为难后辈。
方嘉瑞也没有想到，就因为这个前后辈制度，从Gstone开始，他们站起来鞠躬问好了22次。
录制这个节目这么久，感觉三分之二时间都在问好。
仿佛又回到了拼盘演唱会的后台庆功宴，一群人不吃饭，只聊天，还聊得很快乐，衬托得一心想吃的他是个异类。
“你们被问了什么问题？”
“创作，音乐人，还有创作歌曲，我们一样吗？”
“啊，对，还有后面一长串的问卷，那个问卷我填了挺久。”
“真的很多问题，绞尽脑汁才能把问卷全部填完呢。”
方嘉瑞和金元勋坐在嘈杂声中，沉默得像是两座雕塑。
但实际上前者的思绪早就腾空，脑海里正在复盘刚刚张德炆进来见到Bev时的安静场面，他当然也能感受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过没做过任何亏心事的他一点不虚，更何况眼睛长在别人身上，他又不可能强制要求别人闭上。
也不过是被看几眼，又不会掉块肉，反正张德炆和Bev更难受。
而在场的其他人虽然在聊天，但是目光也总是从张德炆、Bev以及方嘉瑞身上略过，摆明了是吃瓜看戏的姿态。
至于金元勋，他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所有人都不同。
早在去年10月瓜爆出来时，DR曾短暂停止张德炆活动两个月，在对方做出保证后恢复了他的个人行程和团体行程。
张德炆是Superstar的灵魂人物，如今Superstar的热歌中有三分之二是张德炆创作的歌曲，如果让他退出团体，等于直接放弃Superstar。在没有推出下一个能吃掉Superstar粉丝市场的男团之前，DR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而Youmine公司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停止Bev活动的事，李汉载本身是Youmine的超人气Top，在当初李汉载退团后，Youmine就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如今再爆料也没有多少粉丝出来抗议，虽然确实多了很多唯5言论，但是和Player、Superstar的粉丝体量相比，几乎等同于没有。
把Bev和张德炆放到一个综艺，节目组为了话题度也会多剪这两个团体的画面，说不定能因此翻红。
他们两个能出现在一个综艺，节目组必定和两家背后的公司通过气。
想到这点，金元勋皱起了眉头，他侧向方嘉瑞，张了张嘴——
“哇，好多人啊，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这么多的年轻后辈了。”是一道精神奕奕的男中音。
老牌演员全新钧从另一边大门里走进来了，在他身后，还跟着三位音乐人，赫然是之前桌上照片里的三个人。
金元勋知道有些话只有之后空的时候再说了，他跟随大流站起身，和大家一起鞠躬问好。
“居然是全前辈，我一直很敬仰您。”
“全前辈好，李前辈好，张前辈好，池前辈好。”
“前辈们好。”
又是一场大型问好行为，爱豆们问好的声音犹如鸟群的叫声，慌乱又嘈杂。
不过主持人并发起人全新钧很满意，他布满细纹的眼角沟壑更深了些，抬手示意大家坐下。
节目似乎终于进入了正题，四个人在餐桌尽头处的椅子上分别坐下，全新钧试了试话筒的音，然后笑着道：
“其实很荣幸能够作为发起人来参与这样一场音乐盛宴，曾经我也是有过当歌手的梦想，我们那个时候爱豆这个职业还没有兴起，所以我那个时候想当歌手，我如果生在你们这个年代，说不定就会想要当idol了呢，不过我可没有你们帅气……”他是个体面人，一番场面话后，他又开始介绍另外三位导师：“我们节目组也为大家邀请了非常有资历的音乐人作为导师，首先是我们的李星澜导师，是伯……”
按照他的介绍顺序，导师们挨个起身鞠躬又坐下。
“都是非常优秀的音乐制作人来帮助你们进行创作啊，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呢……”
“……如果在我年轻的时候有这样一档节目，我是一定会报名参加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有那个荣幸被录取……”
“……我相信我们的导师都会尽全力来帮助你们进行创作……”
大概是年纪大了，所以全新钧的话特别多，在导师们自我介绍之后，他还接着又讲了一段结束语。
介绍完后加一个结束语，这确实是导演授意的，但是为了严格把控节目时长，他限制了结束语的字词数量和发言时间，现在全新钧的发言明显超过了。
这种磨磨唧唧的行为让导演很烦躁，他本就不是很有耐心的人，在超时一分钟后，他干脆通过耳机，对全新钧道：“全老师，差不多了，已经超时了，该进下一个环节了。”
接收到指示的全新钧砸吧砸吧嘴，显然没说过瘾，不过他还是转而道：“导演催我了，那我们就进入下一个环节吧，下一个环节……”
依然是慢吞吞的说话，不过吐字非常清楚。
导演叹了口气，忍不住握紧拳头。
如果不是经费不够花，他也不会邀请全新钧来做发起人，现在第一天，这位隐隐就有给他搞砸的趋势。早知如此，就再压一下嘉宾出场费，请个更会做人的发起人了。
想到邀请全新钧的罪魁祸首，他又黑了脸问自己助理：“副导演人呢？所有道具准备好了吗？明天要用的抽签道具那些，他不会又做手脚了吧。”
助理没说话。
导演见他半天没回，偏头去看，发现对方一脸难做的表情，连带着自己也沉默了。
两人对视一秒，助理结结巴巴道：“黄导演，其实，额，梁副导也是为了我们的经费着想，更何况还有，还有合约呢。”
提到合约这事，黄导表情更不好，他的神色是止不住的无奈和强压住的愤怒，沉默了大约十几秒，他别过头：“让他做得隐蔽些，不要轻易被人发现，如果被发现，我可不会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