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翌日幸好是周末。

姜知月醒来的时候,大约上午九点,罗德里克没有走。

她从床上坐起来,觉得喉咙干涩,浑身酸软无力。

餐桌上,早餐已经摆好了,姜知月看了眼罗德里克,立在卧室门口半晌,最后才迈步走过去。

她拉开椅子坐下,沉默地喝粥,家里还是昨晚一塌糊涂的样子,不忍直视。

“保洁待会儿就过来,留在这不方便,你带两件换洗的衣物,去我那里。”罗德里克说。

姜知月不说话,继续喝粥。

罗德里克也没有执着要获得她口头上的答应,提前安排了司机,等她吃完,收拾好,就带人到了楼下。

这段时间在沪城,罗德里克住的是酒店套房。

昨晚说结婚的事,罗德里克没有忘,只是正逢周末,民政局休假,况且异国登记结婚需要一些资料,他已让Blythe去着手准备。

“周一上午,你请个假,我们把事情办了。”

姜知月头靠着椅背,望着车窗外,依旧一言不发。

她好像一株缺乏水分、生长很困难的玫瑰。

昨晚的确过分,罗德里克知道她在生气,但关于这间事情的决定,再怎样他也不会改变。

一路行驶到酒店地下车库,姜知月进了电梯,到了顶层。

宽敞华丽的套房,什么都不缺,罗德里克接到一个电话,要去书房开线上会议。

“需要什么就按客房服务,午餐让人送来或是出去吃都可以,你慢慢选。”

姜知月坐在客厅,听见书房门合上的声音,四周陷入寂静。

她看着墙上特意打开的电视,还有身边亮着平板,反感他拿这些东西哄自己的行为。

合上平板壳,她将电子产品放在茶几上,起身去主卧。

刚才进屋时,她的小行李包被罗德里克拿走放了进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把她的衣服挂在了衣柜里。

姜知月板着脸,将衣服重新取下来,准备挪去次卧。

哗啦,行李包从床上掉下来,不小心绊到了床头柜上的一沓文件,姜知月放下衣服,一件件捡起来。

大多是法文或英文,罗德里克生意上的事,姜知月没心思多看,但她瞥见了一份关于珠宝公司岗位调度的文件,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是法国一家奢侈珠宝品牌,在巴黎这边空出一位珠宝设计师的职位,关于薪水福利、假期安排等等方面都有详细阐述,甚至还有外籍办理法国工作签的介绍,姜知月越看越不对劲,翻到后面几页,看到是自己的简历。

顷刻间,她浑身冰凉。

罗德里克的意思昭然若揭。

她在原地一动不动,怔了很久,突然间丢下这份文件,开始翻找所有柜子。

这个男人一定不止做了这些,他一定还有什么瞒着自己。

找遍两边的床头柜,她又拉开衣柜,里面收纳屉很多,她一个一个打开又关上,最后看见其中一个抽屉装了好多个牛皮纸袋。

每个纸袋上都有人用笔写着日期,九月八日,九月九日......九月二十九日,纸袋里塞得很满,都是她的照片,从早到晚,无一遗漏。

她觉得这些日子跟他纠缠不清就算了,殊不知自己最放松的那个月里,也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

她的生活已经不是自己的生活,是罩在玻璃缸里的宠物,每天供人观赏。

纸袋间落下一张字条,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她看着有些眼熟。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声响,紧接着Blythe进到里面来。

姜知月擦了擦眼角,冷静地站起身来,把照片放进纸袋里,东西都收拾好。

“Phoebe小姐?”Blythe看见她从主卧走出来,主动问好,“您过来了。”

姜知月淡淡点了下头,神色如常,“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我的关机了,才充上电。”

Blythe不疑有他,立马掏出手机,解锁后恭恭敬敬递给她。

姜知月点开通话记录,一直往前翻,翻到上个周六,果然看见,这个手机曾经给小区物业打过电话。

她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忽地一笑。

就说怎么会那么刚刚好呢。他装作让步的样子,依依不舍要拥抱,她为此心软的那一霎,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Blythe终于发现她神色不对,“Phoebe小姐,您......有哪里不舒服吗?需要和谁打电话,我帮您联系。”

“不用了。”姜知月只觉怒火攻心,她竭力控制情绪,脑袋却突然一昏,眼前黑蒙蒙的,她扶住沙发后背。

“Phoebe小姐,您没事吧?”Blythe吓了一跳,过来扶住她,觉得僭越,又松开手。

姜知月缓了会儿,视线恢复正常了。

她脸色很难看,憋闷的感觉快让人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不想把气撒在旁人身上,说了句我没事。

“我先走了,等你老板出来告诉他,不要来找我。”

她说着,就要往门口去。

Blythe天都塌了,战战兢兢过去拦她,“您不能走,先生不会同意的,要不您等他开完会之后亲自跟他说,要去哪里先生可以陪着您。”

姜知月心里一阵恶寒,有罗德里克在的地方就会不透风,她迫切想要离开这里,Blythe执拗地拦着,她情绪一下子冲破阈值,“别拦着我!”

动静太大,几秒钟后,书房的门开了。

“怎么了?”罗德里克取下耳机,走到这边来,见助理一脸欲哭无泪,转头问姜知月。

“要去哪儿?会议快结束了,再等一下,我和你一起。”

他说着去握她的手,姜知月却像触电一样把他甩开,“你滚开!”

她的声音歇斯底里,他一靠近,她就应激。

“知月,你突然闹什么。”

姜知月自嘲地笑,他怎么有脸,这样一副是她胡闹的模样。

“我闹?你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吗?”

罗德里克望着她,面色看不出任何破绽,“如果是因为昨晚,我向你道歉。可是知月,你先冷静下来......”

“你还装傻!”姜知月觉得他说的冷静简直是讽刺,她快步回到主卧,拿起那些牛皮纸袋出来,全部砸在罗德里克身上,“你告诉这些是什么?谁让你一直监视我的?你有这个资格吗?!”

“罗德里克,你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我不答应你,你就想方设法从我家里下手,那天我妈在小区门口撞见不是偶然吧?你步步为营,从四周给我制造压力,为了达成你的目的,你步步都是算计!”

多日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情绪全数崩塌,姜知月气得头脑一阵昏眩,“罗德里克,我再也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从今天开始,我们之间彻底结束!”

她说完,一刻也不想停留,迈腿要往外走。

罗德里克心底一慌,握住她的手臂,“知月.......”

姜知月神色冰冷,一次两次甩不掉他的手,三次四次终于摆脱他的桎梏。

她去握门把手,而恰好就是在这瞬间,眼前一黑的感觉再次袭来,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直接失去了意识。

罗德里克眼睁睁看着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知月!”

他上前将人抱住,看着她紧闭的眼和苍白的脸色,薄唇紧抿,一旁的Blythe直接吓傻了,直到罗德里克让他叫救护车,他才掏出手机,呼叫急救。

沪城是阴天,医院里人来人往,消毒水气味在走廊里蔓延。

病房里,窗帘拉拢大半。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姜知月刚醒来时,大脑是空白的。

她望着天花板,缓慢眨动眼睛,看见旁边挂着的输液瓶,才扭头往房间里看了看。

“醒了?”

来换药的护士推着小车,她戴着口罩,一双黑眼睛看着知月,“感觉好些了吗?”

姜知月想说话,发现嗓音嘶哑。

“我.......咳,我怎么了?”

“你低血糖了,突然晕倒被送进医院,”护士将输液瓶取下来,“要注意身体啊,这两天会定时给你测量血糖,然后饮食要规律,吃点养胃的粥吧,总体问题不大,但自己也要上心。”

正说着,门从外面打开,是从医生办公室去而复返的罗德里克。

四目相对的那瞬间,姜知月眼睫颤了下,扭过头。

“这是你男朋友吧?”护士看了看进来的人,“就是他把你送过来的呢,你昏迷得无知无觉,他都急死了。”

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护士觉得气氛不对劲,也没有多说,换好药,调整一下点滴的速度,走的时候还是嘱咐了一句,“这位先生,我们主治医生说了,这位小姐最近忧思多虑,劳累过度又休息不好,这才犯了病。你要心疼你女朋友啊,平日就多关心她,凡事让着她。”

护士推着小车走了。

房间里陷入安静。罗德里克看着病床上沉默的姜知月,眸色微动,走到床侧,想牵她的手。

姜知月让他抓了个空。

罗德里克顿了顿,终是没有勉强她,低声开口,“这两天你在医院住着,等身体稳定了再出院。”

“我一直在这儿,你有什么需要的就说。”

姜知月望着另外一边的窗户,缓慢转回头,小小的脸蛋上没什么血色,一双乌眸平静地望着他。

“谁要你一直在这儿了?”

“我已经说过了,不想再和你继续纠缠,我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你离开,还我一个正常的生活。”

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像是下定了决心。

罗德里克呼吸停滞。

心间淌过涩痛,他嗓音很低,“抱歉。”

“能别判死刑吗,......我以后不这样了。”

姜知月并不回答,清清冷冷地坐在那儿,于他情动的那池潭水已经一片寂静,不再因他的言语激起任何水花。

罗德里克喉头艰难滚动了一下。

“知月,”他好像失去了铠甲,而即使展现最脆弱的一面,她似乎也不会再领情,“对不起,我只是不想——”

不想失去你。

可这种话说出来,是被唾弃的,是以爱之名的捆绑。

良久,他低哑出声。

“我可以回巴黎。”

“这段时间,你好好调养,等你气消了,我们再谈,好吗?”

“没什么好谈的了!”姜知月被这股无形的压抑折磨得几近失控,“我不想再和你谈任何无用的条件,你就是本性难移,我不想再浪费时间!”

“我不会改变主意,你要是还有什么手段,随便使吧,我再也不会被你牵制了,无论是工作、家里人还是其他什么,通通用来对付我吧,就算我的生活天翻地覆,我也不想再向你妥协一步。”

罗德里克看着憔悴的她,心间一下一下抽痛。

他想抱抱她,可姜知月不让他靠近,甚至要扯掉手背的针头,罗德里克被她的举止吓到,抿着唇阻止,可她铁了心,对自己丝毫不留情,针头扯了出来,带着红色的血。

罗德里克看着她瘦弱的手背,自己的手指在轻微颤抖。

“我叫护士来重新扎针。”

“你不走,我不会扎。”

“知月,你何苦用自己的身体.......”

她冷声打断,“走不走?”

罗德里克第一次无计可施,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我回去。”

“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知月,给我一个期限行吗。”

“你要再不走,就是无限期。”

罗德里克看着她手背流着的血,想上前,却生生停住脚步,不敢靠近。

他按响护士铃,向来矜贵强势的人,此刻掩饰不住地颓丧。

“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他嗓音哑得不能再哑,“……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