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外祖母姓顾,是广东人,年轻时来这边求学,和当地做生意的一个男人相爱,于是她便留在这里安了家,生了两个女儿。

罗德里克的母亲是她的大女儿,离婚后这些年一直常居瑞士,自己喜欢办一些艺术展览,偶尔帮忙打理一下家里的生意。

和外祖母说话的时候,从楼上走下来一个素雅的女人,她看起来年纪不算太大,但微微一笑,眼尾又有岁月掩饰不住的皱纹。

“这就是我大女儿,”外祖母笑着跟知月介绍,“Aria,顾雪音。”

姜知月稍微有点局促,“阿姨好。”

顾雪音朝她点点头,随和道,“叫我Aria就好。”

他们几人都在客厅,罗德里克也在,他和母亲淡淡点过头之后,没有过多的寒暄。

只有外祖母比较健谈,她和知月说话说着说着,扭头问大女儿自己房间里的老花镜去哪儿了,顾雪音无奈说在床头地板的缝隙里。

“您老人家丢三落四总叫人不放心,让请个保姆也不答应。”

“我喜欢清静,你出去办展的时候我一个人乐得自在,厨房里的东西都是你和你妹妹在添置,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顾雪音的工作原因,一个月起码有一半时间不在家,这一幢四楼带小院的别墅平日里就老太太一个人,姜知月想想,是觉得有些空寂。

她后来才知道,这幢房子曾经也住着热闹的一家四口,也有自十七八岁起就跟着做事的女佣,可后来女儿们长大成人,丈夫去世了,女佣也因病撒手人寰,老太太一下子失去了两个陪伴自己几十年的老伙伴,不愿再接纳新的陌生成员。

顾雪音和老太太争论无果,无奈叹了一口气,暂时尊重老人家的固执。

她削好水果,将果盘放在知月和老太太面前,让她们多吃。

姜知月发现,顾阿姨和罗德里克很不一样。她是温柔的,温柔里甚至带了一份忧郁,即使她在微笑,也会让人觉得,这和煦的微风里似乎蕴藏着有心事的雨滴。

老太太的寿诞在两天后,小女儿一家还没有回来。晚餐老太太请的客,她说知月第一次来,不能简单敷衍。

四人在外面吃了饭,回到家后,顾雪音服侍着老太太去休息,姜知月和罗德里克在二楼的两个房间住下。

翌日清晨,姜知月起床后,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她就自己下楼到厨房里找一点吃的。

一瓶牛奶,一片面包,屋外的小院儿空气不错,小桌配两把小摇椅,好惬意。

姜知月边喝牛奶,边看老太太种的花草。

“谁在那儿?”

一道男声冷不丁自身后响起,不是罗德里克的声音。

姜知月吓了一跳,扭过头,看见一个很像中国人的男生。早上天冷,他白色短袖外搭了一件黑色衬衫,卡其色裤子,休闲得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说他是中国人,又有点不一样,姜知月仔细观察他的眉眼,似乎......也有几丝混血感。

男生也在打量她,伸出一只手,晃了晃,“能听见吗?”

姜知月猛然回过神。

“...啊,不好意思,”她从摇椅站起来,“请问你是?”

顾瑾松手揣进裤兜里,不动声色端详着她。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外祖母说过,这次罗德里克会带一个女孩子回家。

罗德里克铁树开花了?那时候他当听天方夜谭,还跟老太太说您肯定是耳朵不好使,天天做儿孙结婚的梦,都幻听到这种不切实际的梦话了。

看来是真的?

顾瑾松点点头,淡声说了句“你好。”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姜知月和他礼节性握下手,“你好你好。”

“罗德里克呢?”他在小院儿里没瞧见那人,“把你带回来,自己不见人影了啊?”

姜知月其实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支吾了一会儿,尴尬笑笑,“可能出去了吧。”

顾瑾松不置可否。来者毕竟是客,他礼貌性地告诉她,有什么需要就说,不必拘束。又简单聊了两句,知道她在伯明翰上学,家在杭市。

听到杭市,他眸色微闪,喝了口手里的咖啡,“那离沪城挺近的。”

“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

说起这个来,姜知月面色难言,她说,是在邮轮上。

顾瑾松微讶,他见女生的神情并不是提起恋人时甜蜜的样子,脑子里有些事转了过来,“罗德里克逼你的吧?”

他说话太直了,姜知月被噎了下,想说什么,被顾瑾松看穿用意,“没事,你不用替他找补。他人就这样,小时候看上了我的玩具直接上手抢,不管是不是他的东西,占有欲都强得很。”

见姜知月愣住,他又想到刚才那个比喻不妥当,“没有别的意思,他既然把你带回来了,肯定是认真对待的。”

“就是这方式,”他兀自琢磨,摇了摇头,忍不住哼笑一声,“跟神经病差不多。”

姜知月看着他的身后,轻咳,可顾瑾松说完这句话才接收到信号,回过头去,他一眼瞧见了罗德里克。

见女生神色浮现惧意,他指了指表兄,“你怕他?”

“像我这样骂啊,他能把你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一声闷响。

“吃饱了撑是吧?”罗德里克面无表情扫他一眼。

顾瑾松抚了下生疼的手臂,对峙一眼,移开视线后,顶腮,呵笑一声。

“行,”他手里端着咖啡,懒倦地往屋里走,“我胸襟宽广,不跟你计较。”

小院里剩下罗德里克和姜知月。

她问了一句他去哪儿了,罗德里克抬起手里的东西,“给你买早餐。”

姜知月微愣,“可是,我已经吃过了。”

“一片面包抵什么用?”他不由分说,把她的那份塞进她怀里,“待会儿带你出去逛逛,别走着走着低血糖了。”

他把剩下的食物放到屋里的餐桌上,顾瑾松在沙发上半倚着,“我的呢。”

罗德里克说,没你的份儿。

“谁知道你凌晨的航班。”

说到这个,顾瑾松眯了下眼,有点来气,“你占了我的房间,弄得我连夜铺一楼的客房还有理了?”

早上在院子里躺着喝点儿咖啡,回屋拿手机的功夫,小桌椅也被他家那位给霸占,合着他就多余是吧。

两人彼此的语气都挺不客气,却也不怕得罪,想来关系没有表面那么差。

姜知月是觉得可以出去逛,当他们走在落满梧桐叶的街道上时,罗德里克问她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她天马行空,想起之前有同学来过瑞士的雪山,“滑雪!我没有体验过。”

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七月。

罗德里克说,一些高海拔的地区还在开放,但不在市区,时间上比较赶。

他们这次来主要是给外祖母庆生,时间就在后天,姜知月连忙说,“那算了算了,以后有机会再去吧。”

但罗德里克没立刻回答,像在沉思。

他带她去了一个室内滑雪场。

虽然雪质没那么好,场地也远不如室外宽敞,但至少能滑着玩玩。

姜知月换好装备,不太熟练地撑着雪杖往场内走。

罗德里克原本给她请了教练,但她看起来是真的不会,踉踉跄跄走两步感觉就要滑倒,他蹙了眉,看一眼用英语仔细解释指导的男教练,改了主意。

“你教我吗?”姜知月眨了眨眼。

“不行?”

“还行,”她勉强答应了,“那你要耐心,不然我会申请换人。”

罗德里克一声哼笑。

“那你最好聪明一点,只有一点就通的人能做我的学生。”

“少瞧不起人了,”姜知月绑紧了手套,握好雪杖,眼睛里透着不服输的期待,“我就喜欢尝试,我今天就要学会怎么滑!”

她雄赳赳气昂昂,结果屡屡出师不利。罗德里克却没有像先前说的那样子,而是一遍一遍教,姜知月太专心琢磨了,以致于没有意识到他的耐心。

罗德里克终于发现了这姑娘的短板。

角度并不大的一个滑坡,她死死攥住他手臂,嘴里一直说,不行,不行!罗德里克,不准松手!

最后勉强能自己滑了,她却累了,说今天练习够了,我们回去吧。

彼时他们还在斜坡上,罗德里克托着她的手臂,低眸笑道,“是谁刚才信心满满?怎么变卦了?”

姜知月这时候不想有上进心了,她摔了好多次,要不是有罗德里克和小乌龟,她屁股真要摔成两半了。

滑雪的飘逸她没体会到几分,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了。

见他恶作剧地要松手,她害怕自己就这么滑下去,急忙抱住他的腰,紧紧的不肯松手,仰起苦兮兮的脸,“罗德里克,拜托,求求你了,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罗德里克揽住她的背,低笑,捏了下她的脸。

“行吧,”他心情不错,“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儿上。”

姜知月脱下装备,换好衣服出来,罗德里克刚好挂了一个电话。

他告诉她,“晚上吃饭要多两个人。”

“谁啊?”

“顾瑾松他们两个。”

姜知月以为是顾瑾松和小姨,她还没有见过小姨,听顾阿姨和外祖母说她去外地了,也是今天回来。

结果到碰头地点,顾瑾松旁边跟着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姑娘。

他朝他们两个招招手,罗德里克带着姜知月过了马路走过去。

“不是没兴趣出来?”

出门前不是没问过顾瑾松,他说他闲啊,跟着给他俩照明?

此刻这个出尔反尔的人无奈扯了下唇,望向身边的女孩儿,“是她闹着要来找,知道你带了人回来。”

兄弟俩这话还没说完,纪潇柠已经伸手搂住姜知月,“你好呀知月!好高兴见到你哦。”

“我前几天和朋友去冰岛玩啦,下午才回来,不然昨天就能跟你见上面了。”

姜知月懵了一下子,抬起手臂回抱,“你好呀。”

“听瑾松说你这次也来了,我就迫不及待想见见你,”她朝她眨眨眼,“早就听说瑾松这位表兄了,没想到还能见到表兄嫂。”

姜知月略带尴尬地笑了笑,纪潇柠一点也不忸怩,热情地朝她伸出手,“我叫纪潇柠,也叫Coral,你也是中国人对不对?”

“对,”姜知月握住,点点头,“我杭市的。”

“哇,我沪城!”

“好近哦,我们也算半个老乡了吧!”

“走,为了庆祝今天我们认识,我请你去吃冰淇淋,这附近有一家店特别好吃,我上次来这儿探到的......”

两个女生往前走,男生跟在后面,选好了口味,纪潇柠理直气壮叫顾瑾松付钱。

顾瑾松取出卡,望着某个眼睛移不开冰淇淋一点的小馋猫,很无语,“大小姐,你今天吃第几个了?”

“怎么,”她笑吟吟扭头,亮亮的眼睛里含着促狭,“你关心我啊?”

顾瑾松一根手指抵住她的额头,将人推开,“别想那么多行不行?我是怕半夜给你叫肠胃急救,麻烦。”

纪潇柠撇撇嘴,不过很快毫不在意地回头和姜知月说说笑笑。

买完冰淇淋,纪潇柠又找顾瑾松要了一点纸币,四五瑞士法郎的样子。

“上次我不是钱包丢了吗?在这路口等你来接,太热了,我就跟便利店的小女孩说好热啊姐姐好可怜啊要热死了,又累又饿的,她就送了我一根冰棒,这么善良的小妹妹,我肯定要把钱还回去的嘛。”

便利店不远,两三分钟,顾瑾松让她快去快回。

女孩子活力满满的身影渐渐远去。

姜知月问顾瑾松,“她是你女朋友吧?”

顾瑾松无可奈何地笑了下,语气是没有办法的,“我未婚妻。”

好像是被人推进这样的身份里,看起来似乎不太乐意,但他的目光一直在远去的身影上,姜知月能看见他眼底不小心泄出来的温柔。

很有意思,他会看着她的背影,但一旦大家在一块儿,他的目光绝不落在她身上。

吃过晚饭之后,两个男生准备打道回府,纪潇柠嚷嚷着要去酒吧。

“这附近有一家超棒的bar,我上次就......”

“这附近怎么哪哪儿你都知道?”顾瑾松有些不耐,“你家还是我家?”

纪潇柠吐吐舌头,“反正以后这里会是我的第二故乡。”

男生噎了下,扭头,憋出一句,“要去你去,我回去补觉。”

“那我要是遇到危险了你就等着吧,我告诉你妈妈和外祖母,都怪你没照顾好我,哼,还要跟我爸妈说,我这人最擅长的就是告状!”

她挺着胸脯,还挺骄傲的样子,顾瑾松气笑。

一个上大学时就常参加各种派对的e人,明明比他还熟悉酒吧,偏要装容易遭遇危险的无辜样子。

“我不去,你也不许去。”

最后,四个人在酒吧里开了个包间。

“你怎么认识罗,呃,卡斯德伊先生的?”

即使顾瑾松和表兄挺不讲究,但纪潇柠对那位男人还是有点怕怕的,不敢直呼其名。

姜知月就把跟顾瑾松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哇,好浪漫。”

“......啊?是嘛。”

“是呀是呀。”纪潇柠吸了一口饮料,皱眉,这度数太低了,跟顾瑾松出来就是没劲儿。

“说明他很喜欢你呀,你们的缘分真难得,”她悄悄去看另一边的两个男人,“卡斯德伊先生有权有势,重点是长得就很带感,这混血感.......艾玛,姐妹你真的吃很好啊!!”

她最后一句话有点激动,声音有点大,正谈话的男人望过来,顾瑾松看向她的神色不怎么愉快。

纪潇柠嘿嘿一笑,从善如流对他说,“我没有羡慕别人哈,我觉得自己也吃的超好超好!”

她说完,比一个心丢给他,乖乖吸饮料。

姜知月哭笑不得。

两个男人继续说话了,她有注意到,这兄弟俩其实真有长得相似的地方,比如脸型,比如嘴唇,但眉眼不太像,顾瑾松是干净利落的长相,还带有一丝未褪尽的少年气,而罗德里克就更具压迫性,举止间不容置疑的意味更强。

“哎,你很幸福嘛知月,”纪潇柠像只忧郁吐泡泡的金鱼,嘀嘀咕咕,“哪像我,还在哼哧哼哧追男人的路上呢......”

姜知月不知怎么和她说,自己刚才好像看到,顾瑾松耳朵有一丝红。

就在纪潇柠丢给他一颗心的时候。

他们没有在酒吧待太久,家里还有老太太,这么多人回去太晚,会打扰人家休息。

推开小铁门,穿过小院子,纪潇柠刚举起手要敲门,就有人从里面打开。

“哟,回来啦?就说听到外面有声音,”顾挽织将门敞开,笑着,“你们外祖母就等着呢,快进来,看看,今天多热闹。”

这位应该便是罗德里克的小姨、顾瑾松的母亲了,神韵和顾雪音很相似,眉间多了丝英气。

姜知月和她问过好,转过头,纪潇柠已经搂住老太太的胳膊甜甜地说话了,两人都笑得很开心。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明天慢慢讲,”顾挽织拍拍手,像管理幼儿园小朋友似的,“该休息了,大家,特别是你妈妈,姐都催你好几回了,我带你上楼——你们几个,今晚怎么安排?房间可能不太够哦。”

以往家里人少,这次回来得太齐,老太太睡眠不好,一直单独睡,其他人以前也都是一人一间。

顾瑾松轻嗤一声,“让罗德里克去住酒店,占我房间连声招呼都不打的。”

顾挽织拍了下他的背,“说的什么话。”

姜知月现在才明白了,原来二楼那两间以往是给顾瑾松和纪潇柠住的。

“不好意思啊,”她小声和纪潇柠说,“我昨天不知道。”

“没关系,没关系,”纪潇柠捂着嘴,笑咯咯的,像踩了一片云似的轻飘飘飘到顾瑾松怀里,“既然如此,我就和瑾松一起睡好啦。”

老太太和顾挽织愣了下,继而笑眯眯看着他俩。

顾瑾松耳朵发红,但他看起来很平常,面色也淡淡的,微蹙着眉,企图把纪潇柠扯出来,“你站好,说的什么胡话,......啧,别装醉,你才喝了多少就跟我演戏。”

两人拉拉扯扯,顾瑾松扯了半天,也没把她从怀里扯出来。

这两人不用管了,楼下只有一间客房,其他人上了楼,姜知月这才知道,其实四楼是花园,所以房间还是有点挤。

她年纪小,总不能委屈小姨,礼貌让出了自己那间房。

然后就不得不和罗德里克住在一起。

从浴室里出来,她已经换好了睡衣,床上有两条被子,她坐在靠窗的那头,拍了拍枕头。

罗德里克在另一边,看着她一脸平静的样子,挑了下眉。

“你今天有点不像你。”

姜知月睨他一眼。

“情况特殊而已,你少不正经。”

她说,反正小姨也在这层楼,你要是敢做什么,我一嗓子就能喊到人。

他被她逗笑。

“是,这里的确不太合适,”他慢悠悠道,“隔音不好,你叫起来没办法。”

姜知月顿住,脸爆红,然后狠狠扔一个枕头过去。

“你滚!”

他还好意思笑,姜知月真是,好想再给他几拳头。深吸一口气,她打算无视这个人,于是掀开被子背对他躺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开关啪嗒的声音,房间黑下来。

身边也感受到了塌陷的重量。

夜晚很安静,所以心跳很清晰。

床不大,一米五的宽度,罗德里克那么大的个子,其实两人稍微一动就能碰到,滚烫的体温就会互相交换。

姜知月闭上眼,命令自己放空大脑,睡觉。

她睡眠还算好,渐渐就进入了梦乡。

罗德里克就感受到那一团身影开始均匀的呼吸。

他也缓慢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夜了,朦胧间,他感觉到旁边的人在翻身。

“怎么了?”他开口,嗓音有些哑。

话音刚落,女孩儿就一个侧身,撞到他怀里。

温软的一团,和他一样的沐浴露香味。

她应该是半梦半醒着,皱着眉,不太舒服的,小声说着什么。

罗德里克凑近去听。

她说的是,屁股疼。

看来是今天滑雪的时候摔太多了。他忍不住笑了下,手臂把人揽在怀里。

“帮你揉揉?”他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