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康宁一直睡到下午才醒。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
下过雨的缘故,屋子里又闷又热,窗帘还都拉着,没有丁点儿光线。
岑康宁醒来以后还以为是半夜,结果一看手机,嚯——
下午两点。
后知后觉地身体酸痛感袭来。
岑康宁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觉得自己多半是有点儿疯了。
而当他意识到隔壁床竟然也在赖床没醒的时候,便觉得这个世界可能也疯了。
工作狂魔竟然不工作。
睡懒觉?
虽然今天是周天,但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祁钊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短暂的惊诧过后,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唇角缓缓勾起。
“睡着的样子还挺乖。”
岑康宁小声嘟哝了一句。
祁钊睡得很熟,自然没听见。
而岑康宁意识到这一点后,愈发得寸进尺。
他先是摸到手机,关掉快门声关掉闪光灯,偷偷摸摸地拍下这罕见的一幕。
随后做贼心虚一般地扔开手机,呼吸暂停,紧张地盯着祁钊的反应。
很好,还是没反应。
岑康宁看着祁教授的睡脸想。
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岑康宁逐渐放宽了心,也敢呼吸了,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不过就是一点,睡着的祁教授有点儿帅的过分,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着了魔一样地使劲儿盯。
其实都是同一张脸。
但不知怎么的,经过了昨天,岑康宁就是觉得祁钊好像比原来帅了一点儿。
具体帅在哪里不知道。
也许就是三十岁了,成年老男人特有的魅力?
“噗——”
想到这里,岑康宁又没忍住笑了。
他其实很想保持安静,想让此时此刻的宁静温暖变得稍微长久一些。
奈何,只要一看到祁钊。
他的笑容就完全控制不住。
祁教授好像变成了某种好心情诱捕器,只要这张脸一出现,好心情就自然而然的降临。
不过笑完以后,过了一会儿,岑康宁就想起昨晚这人的某些“恶劣”行径。
比如说,他都不太想亲了。
“周一还要上班,嘴巴肿着怎么上?”
结果祁钊一本正经给他找来嘴唇消肿办法。
让他用凡士林,或者冰敷。
岑康宁气得牙根儿痒,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亲了,就不会肿?
祁钊对此选择性忽视。
只是接吻的时候力度轻了点儿。
又比如,签协议的时候。
岑康宁觉得一周七次实在太多了,改成一周三次最好不过。
祁钊说:“一周七次的意思不是真的一周七次。”
岑康宁疑惑:“那是?”
祁钊:“是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
岑康宁觉得这人真的太过分了,完全是得寸进尺,上房揭瓦的程度。
很想一口咬在他身上解解气。
事实上,岑康宁也的确咬了,到现在某人锁骨上还能看见那个清晰明显的牙印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
祁教授对他好的时候,也是真的很好。
昨晚两人又说起买车的事。
祁钊把他搂在怀里看车,还是看的cyberturck。岑康宁说这车太贵,祁钊说不贵,想要就买给你。
岑康宁说我不想要。
祁钊就问昨天想开车的人是谁?
岑康宁装傻不承认,后来眼看着祁钊要再次下定了才慌忙把人拦住。
“不要,以后我能自己买车。而且你这车太大太惹眼,不适合我。”
祁钊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问他:“什么车合适你?”
岑康宁哼唧着没说话,一直说不喜欢,不想要。
最后祁钊给他卡里转了一百万,附言:“宝宝迟来的生日礼物。”
岑康宁惊呆了。
一百万说转就转。
祁老板到底有多大气?
“你——”
“不够再转。”
祁钊说。
岑康宁喉头一哽,虽然打定了主意这一百万肯定要给祁钊回头找机会转回去,却也不得不承认,被人打钱,被人惦记的感觉真的很爽。
他这辈子没收过什么像样的生日礼物。
从来也没刻意告诉过其他人自己生日是哪一天。
在他看来自己的生日没什么好庆祝的,可没想到有一天生日礼物一收就是这么大,顶的上过去22年。
岑康宁感受着这一百万的分量,眯起眼睛,缩在人怀里说累,没力气去洗澡了。
祁钊了然,把他抱去浴缸。
从头发再到脚,洗的干干净净的同时,又用吹风机吹干。
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清爽的,连脚趾间的缝隙里都没被放过,被祁钊用专门的毛巾擦得非常干燥。
被伺候地舒舒服服的岑康宁后来评价:“钊哥,你要是没走到科研这条弯路上,现在保准已经是个大师级别育婴师。”
“育婴师?”
“对啊,你不是说我是宝宝?”
“确实。”
祁钊对此表示难得的赞同。
然而今年已经马上23岁的大宝宝在被伺候完洗澡以后准备睡觉了,“育婴师”寓v言的工作却还没停。
临睡前他问岑康宁:“明天起来想吃什么?”
岑康宁想了想:“可不可以吃蛋糕,奶油蛋糕。”
祁钊亲了岑康宁的额头一下,说:“好,明天吃蛋糕。”
岑康宁毫不怀疑自己的愿望会被忽略。因为临睡前,他已经听到有人下单预定蛋糕的声音。
没猜错的话是他最近的新宠,咸奶油配奥利奥夹心。
……
不行了。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
一想下去就是完全没完没了。
岑康宁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想到祁钊的好,他一下子就能想到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
光是昨晚一晚上就那么多细节。
两人结婚的这小半年,一共得有多少?
岑康宁一时不敢再想,总觉得再想下去会发生什么不太好控制的事件。
比如说,他可能偷偷趁着祁钊睡觉偷亲他什么的。
就像是游戏里的防沉迷机制启动了一般,下意识地,岑康宁觉得自己不能再盯着这张祸国殃民的脸看下去了。
他决定起身去冰箱里查看自己的蛋糕有没有及时配送。
顺带再喝杯咖啡,让差点昏了头的自己清醒清醒。
然而就在他试图从祁钊胳膊上离开的一瞬,原本熟睡的男人瞬间胳膊一弯,轻松将他又重新搂回了怀里。
“……你什么时候醒的?”
“很早。”
“哦,很早就醒了,结果不睁眼演戏是吧?”
岑康宁心想,还好老子没偷亲!
“想再搂着你多躺一会儿。”祁钊嗓音有点儿沙哑,没告诉岑康宁其实自己几乎一晚没睡。
岑康宁却有点儿躺不下去了,因为忽然想到自己的确是没偷亲,但偷拍了。
不过祁钊刚刚没睁眼。
偷拍的事情他应该……
“知道。”
祁钊像是开了读心术一般,意简言赅地说。
岑康宁恼羞成怒:“知道就知道,我是不会删除你的丑照的。”
“只是丑照?”
“就是丑照,很丑很丑,难以言喻,可以拿出来当威胁资本的那种。”
“哦。”
祁钊态度不变:“那留着吧。”
“?”
“留着明年印在31岁生日横幅上,丑照总比证件照强。”
显然这是不太满意岑康宁那张用证件照P的生日横幅了。其实用证件照的确是多少有点儿抽象,但岑康宁手上也确实没有其他照片。
更何况:“钊哥不觉得那张证件照很帅吗?”
“不太觉得。”
祁钊斟酌着语气道。
“为什么?”岑康宁果然不满了。
祁钊只好说了实话:“我没去拍,这张是学校的人用别人的身体P的。”
岑康宁:“……”
难怪他觉得这张证件照有点奇怪!虽然脸还是帅的。
“删掉删掉,我立刻就删掉。”
岑康宁这么说着,拿出了自己偷偷藏在枕头底下的手机。不过真到删除的时候,手指动作却多少有些迟疑。
“怎么了?”
“删了之后,我好像就没有你的照片了,睁开眼睛的。”
岑康宁半开玩笑说。
祁钊很认真地说:“好办。”
说罢用手扶住岑康宁的手机,手机轻点相机按键。
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后岑康宁有一瞬间的心慌,吓了一跳:“钊哥,咱俩都没穿衣服,你不怕我之后拿着照片威胁你?”
“没关系,尽管威胁。”
祁钊说着,拍下了两人的第一张合影。
其实房间里光线很差,窗帘都没拉开,只有床头灯亮着。角度也没找太好,照相的时候岑康宁还没完全准备好看镜头,在看祁钊,只是奈何俩人的长相都太优越了,随便拍拍也非常上相。
反而因为没看镜头的缘故,意外地有一种生活感,就是那种……小情侣被抓拍写真既视感。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岑康宁感到指尖都有点战栗。
拍完一张又拍第二张。
拍第三张的时候,祁钊凑过来亲他。
岑康宁不给亲。
嘴不给亲脸也不给亲。
祁钊问他为什么不给亲,岑康宁不说话。
祁钊当他是害羞,就把手机锁屏了,专心地亲。岑康宁这回没有再抗拒,回应了这个吻。
但是吻完以后他躺在床上翻看着刚刚拍下来的照片,忽然就觉得,俩人这跟恋爱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想法很危险。
岑康宁想。
他不该跟祁钊恋爱的,俩人分明只是签了合同协议的假夫妻。当初不是说好了只是想要编制的关系?
不行,要保持距离。
岑康宁警惕地想。
只是才刚下定决心要跟人保持距离,下一秒,就看到祁钊端着蛋糕跟咖啡走过来。
岑康宁舔舔嘴,目不转睛:“老公,还想吃麦麦脆汁鸡。”
—
俩人就这么在公寓里黏黏糊糊厮混了一整个周末。
手机都没玩多久。
第二天系统给岑康宁提示昨天屏幕使用时间不足一小时。
岑康宁看完再厚的脸皮也有点儿没扛住,这得有多黏糊,才能让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人没时间玩手机?
微信里积攒了一大堆消息。
岑康宁第二天上班才有功夫一一回应。
316宿舍那几个损友在群里使劲儿艾特他,问他大周末的怎么不出现,是不是在跟老公度蜜月?
岑康宁想,要是度蜜月才好呢。
至少度蜜月有假期。
哪像现在,困成狗了还要硬挺着上班。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到了来自于刘海俐的那个未接。
现在回电话过去肯定已经晚了。
岑康宁拿着手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道歉好像也有点迟,于是掐着中午吃饭的点给祁钊发消息问他怎么办。
祁钊回他说不用管,他来解决。
岑康宁稍微放下心的同时,看着屏幕里那个戛然而止的未接,却多少有点儿担心。
毕竟现在的岑康宁也不像从前对祁钊的家庭一无所知。
虽然不敢说完全了解。
但这几次的接触下来,岑康宁也大概心里有了数。
控制欲过强的母亲,追求真爱另有家庭的父亲,还有心怀大爱无心小家的爷爷。
这样的家庭让岑康宁深刻了解到了,什么叫做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岑康宁曾经觉得自己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已经够惨了。
可想到祁钊,一时竟然也分不清俩人谁更惨一些。
祁老生日次日打来的电话,还是打到岑康宁的手机上,刘海俐出于什么目的?
岑康宁想了一会儿,但没想太多。
祁钊说了他来处理,岑康宁就也相信祁钊一定能够处理。
只是他从没想过的是,两通没打通的电话,竟然直接导致刘海俐出现在了P大生科院。
十六楼的教授办公室门前。
刘海俐换了一身比昨天更体面的衣服,珠光宝气提着一保温壶排骨汤,面带笑意,出现在了祁钊面前。
祁钊刚开完组会。
看到刘海俐出现的一瞬以为自己太久没睡出现幻觉。
直到刘海俐身边的孔宇真走过来给他使眼色,他才怔了一下,恍惚般如梦初醒。
咯吱——
办公室门被关上。
祁钊眼神里逐渐透出冰凉的冷意。
“儿子,最近换季,妈今天给你炖了排骨汤,还包了饺子,来尝尝?”
“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刘海俐手中的动作一顿,佯装不觉:“什么答应?”
“结婚,你就不再出现在我的任何工作场合里。”
祁钊意简言赅地说。
刘海俐面上笑意不减,笑着:“哦,那件事儿啊,没什么,妈这次来又不是打扰你的,我这不是中午吃饭的时间才过来的吗?”
“祁未言又让你受了什么气?”
祁钊问。
提起前夫,刘海俐终于面色一变,语气尖锐:“别跟我提他,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那个死人。”
“那是为了什么?”
“……先来尝尝我的排骨汤。”
祁钊原地不动,冷漠地看着刘海俐。
也许是祁钊的眼神实在太过分,刘海俐终于承受不住;也许是刘海俐本来就不剩多少耐心。
她再也无法维持住慈母的形象,开始了一如既往地观点宣泄。
我是你妈我怎么就不能来看你?
小时候我是怎么一个人把你辛苦拉扯大你长大了竟然不知道感恩这些话被说过千遍万遍。
第一遍听到的时候祁钊心中会有触动,第二遍第三遍甚至第一百遍听到的时候,祁钊的心中只剩下漠然。
已经可以做到完全忽略。
等刘海俐终于宣泄完成以后,再冷静无澜地问出问题:
“为什么?”
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后,刘海俐忽然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自顾自地说:“你小姨又给你介绍了个相亲对象,我觉得条件挺好的,你要不认识一下?”
“……”
“之前给你找的这个,大师说不错,但我后来又觉得有点儿后悔了。学历跟你不匹配是一方面,太年轻漂亮,心思也不稳定。妈今天早上还在你家垃圾桶里发现他乱花钱买东西……”
“你翻垃圾?”
祁钊瞳孔骤然缩紧。
分明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正午,他穿着衬衫,后背竟然感到丝丝凉意。
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的行为感到荒谬,除了荒谬他再也无法来形容此刻的感觉。
而这个人竟然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你不让我进门,妈能怎么办?”
刘海俐的表情里明显有说错话的慌乱,却没有半点儿悔意。
反而在说出实话以后,她干脆不掩饰了,直勾勾地看着祁钊,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出半点儿情绪。
“要是不翻垃圾,妈怎么能知道他勾引你?”
“……”
后来回想起这一天。
祁钊曾反复反思过自己。
过去的三十年里他到底做错了哪一步,才会导致了这一天。
很快他得到答案:
是每一步。
如果三十年前的九月十四号不曾出生就好了。
他这辈子骨血里都流淌着父亲与母亲的DNA,是无论用多少次CRISPR-Cas9都无法编辑改变的基因序列。
如果二十四年前的离婚法庭不曾因为母亲的泪水而选择就好了。
后来听说也有人可以不选择父亲或是母亲,被转交给福利机构,或者是交给爷爷。
如果……
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看着母亲比起一年前在斯坦福毫无收敛反而大有胜之的模样,祁钊前所未有清醒地意识到。
过去三十年来他所走出的每一步,做出的每一次妥协,三十年后,终于都化作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自己,也刺向了他的小行星。
就宛如多年前那个被更改的本科志愿。
……
“我早就知道这种长得好看的人没几个老实的,当初亏我还是信了他小姨的话,觉得这孩子老实。没爸没妈,怪可怜的。”
“哪里老实了?”
刘海俐想到垃圾桶里她翻出来的那些“垃圾”,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离,必须离,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坚决不能让这种狐狸精进家门影响你的事业!”
没有得到回应。
倒也不影响刘海俐。
出门前她已经提前想好所有后续计划,离婚的消息放出去以后,手机里多得是媒婆要给祁钊重新介绍优质对象。
祁未言以为这样就能影响到她?
大错特错。
她的儿子优秀英俊又前途大好。
就算离婚也多得是人扑上来。
这回刘海俐已经想明白了。
八字的确重要。
但人老实本分更重要。
眼看着靠八字克死前夫是不太可能了,刘海俐想,这回至少找个旺夫的。
想到这里,她再度拿出手机,想要给祁钊看自己参谋了一上午找到的合适对象。
然而她一转身,却见优秀的儿子不知何时已经坐到自己的座椅上,正目不转睛看着电脑屏幕,手指还在键盘上不断敲击。
噼里啪啦。
键盘发出清脆的声音。
空旷的办公室内,刘海俐愣了一下。看着祁钊忙碌的身影,她不怎么赞同地皱起眉心:“大中午的,你还要忙工作吗?虽然工作重要,但也不能不吃饭吧?”
“很快就不会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在写辞职信。”
作者有话说:
跪着溜走